第一章 昔日豪俠氣 今日將軍魄(1 / 3)

乾化元年,正月丙戌朔,日有食之。時言事者多引漢高祖末年日食於歲首,上甚惡之,於是素服避正殿,百官各守本司。上召巫者卜之,巫人曰:“朱雀在南,聲勢益盛。白虎位於西南,不在主位。朱雀即吞白虎於西南,吞之則化為至寶。”上問:“化為何寶?”對曰:“人間自古未見之寶也。”上大喜,乃招百官,議出兵伐蜀事。——《五代書梁書天文》

風不大,但是卻是透骨的寒。陳有德抬頭看了看天色,決定停止進軍。

天色已經不早了,幾縷輕飄飄的雲已經在夕陽的照耀下變成了暗紅色。陳有德知道,如果在這樣一個地形險峻的山地夜行軍的話,他手下一千多名兵勇有一半活不到明天。李白詩雲:蜀道難,難於上青天。看來一點也不誇張。兩天過去了,隊伍隻走了一百多裏,照這種速度什麼時候才能走到蛇口?陳有德想著,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握著劍柄,騎在馬上看著沿著棧道一溜兒原地坐下的兵卒們喧嚷著吃著幹糧。因為地勢狹小,連帳篷都無法搭建,士卒們隻有露宿一夜了。親兵已經為陳有德找了一處背風的所在,將帳篷鋪在地上當毯子,老家人陳福擺上桌案、酒壺及幹糧。地勢險峻,就連埋鍋煮飯也不行,陳有德隻好吃頓幹糧湊合湊合了。

三口兩口啃完了幹糧,陳有德將地圖鋪在桌案上,借著夕陽最後一抹餘輝,研究著明天的行軍。蛇口的位置是用大紅的朱砂標示出來的,它其實就是一個小山口,是一溜兒小山道兒的開口處。然而這個不起眼的小山口卻是盆地北方山脈的唯一缺口。在漢代,蛇口這曾有一處關隘,稱為陽平關,乃兵家必爭之地。自隋唐以來,蜀中無事,這關口也就荒廢了。然而這陽平關後不遠的劍閣關卻因為山勢險峻而天下知名,成了名勝。事實上,蜀軍隻要駐守劍閣,蜀中就萬無一失了,可是太尉卻一定要在蛇口布防,說是作為劍閣的緩衝。朝中大臣多為不解,然而太尉深得皇上寵信,臣子們也不敢多言。於是陳有德就被派來加強蛇口的防守。一路上陳有德看到圍繞盆地的山脈險峻異常,梁國的軍隊如果不走蛇口,是無法從北麵進入盆地的。而蛇口地麵狹小,左右都是絕壁,真正是一處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天然的險關。本來,蛇口已經駐守著五百守軍,就是有五萬大軍也攻它不下,但是太尉用兵謹慎,在東麵與楚國作戰的同時,害怕後院失火,所以又要添兵一千,以策萬全。

這時喧赫一時的唐王朝已經滅亡了將近十年了,原有的唐朝疆土分裂成了好幾個國家。在中原有這幾個國家:梁、晉、蜀、岐、南平、吳、楚。這幾國之間關係複雜,互相混戰。陳有德原本不是蜀國人,他是個剛到蜀國沒多久的地地道道的楚人。之所以被太尉派來守後門,並不是說陳有德這個身高七尺,五大三粗的好漢是一個草包。而是因為,他要在蜀國與楚國的戰爭中避一避嫌。

在十多歲的時候,陳有德就已熟讀兵書,並隨家鄉著名的武師學得一身好武藝。二十歲那年,中原晉蜀岐吳四國伐梁。南方的楚國想趁蜀國國內空虛,抄蜀兵後路,撈點好處,於是在全國征兵,陳有德便加入了楚軍。事有湊巧,陳有德家鄉縣太爺的公子也參加了楚軍。這公子爺平日裏仗著父親是一縣的父母官,在縣裏是橫行霸道,到了軍隊裏依然死性不改。加上縣太爺上下打點,讓他當了個不大不小的校尉,這位公子爺的氣焰就更是囂張了。一日,值日小卒因為將洗腳水燒得熱了一點,便被他綁在營中旗杆上鞭撻。打完後又要將他吊在旗杆上,以儆效尤。陳有德忍無可忍,出手將那公子爺打了個半死。這下捅了個大簍子——他一個士卒,公然毆打官長,當然不能再在軍隊裏待下去了。好在他平日裏生性豪爽,又極好說話,在軍中頗有人緣,這次又是打抱不平,軍中大半的人對他頗有同情。於是在幾個軍中好友的幫助下,當天夜裏便逃回了家鄉,連夜將老家人陳福接了出來,躲到縣城南邊的山裏。陳有德父母早亡,沒什麼親戚,全靠老家人陳福照顧長大。陳有德父母新死時,家產就不是很豐厚,除了陳有德父親留下的書和幾畝田地就沒什麼了。陳福一直小心經營,雖然日子也算過得去,但與縣裏的富家公子相比卻萬萬及不上。所以陳有德救出陳福後,家裏也就沒什麼放不下的,不怕縣太爺來報複。各隔三差五,他就在夜裏潛回家中,將父親留給他的書,以及一些生活必需品帶回山上,從此在山上打獵為生。

就這樣過了兩年,山上的日子雖然清苦,卻也自得其樂。如果不是陳有德又幹了一件大事,他就要打算就這樣過一輩子了。

這兩年來縣裏追捕他的風聲漸漸的平息。陳有德可以時不時地帶著鬥笠,到縣城裏去逛逛了。這天,他帶著鬥笠,穿著灰布袍,用鋼叉挑著幾隻野味到縣城裏來賣,打算換點油鹽回去。乍一看他這身打扮,人們都以為是附近山上的獵戶,誰會想到他是縣太爺的死對頭陳有德。人們都以為陳有德逃到外地去了,誰曾想他膽子這麼大,不但不跑,還敢回來做買賣。

陳有德知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放心大膽的在大路上大搖大擺的晃悠,優哉遊哉的邁著四方步向菜市走去。菜場在縣城之北,陳有德要去菜市,必定要路過縣衙。陳有德剛走進縣城的城門,就遠遠的看見縣衙門口圍著一大群人,隱隱聽見哭喊聲。陳有德三步兩步趕到縣衙門口,擠進人群。

人群成半圓形圍在縣衙門口。在人群圍成的圈子當中的空地上,跌坐著一個老頭,這老頭上身穿著藍布褂,下身穿一條灰布褲。不管是上衣還是褲子,都已經是補丁連著補丁,不仔細看,還真看不清衣服褲子的本色來。老頭可能在地上躺過,前胸、後背、兩條腿上全是土。地上的灰塵還將他後腦門蓬亂的頭發染成了土黃色,臉上黝黑的泥土被淚水衝出兩道小溪。老頭哭喊著,死死拽住身邊一個年輕人的褲腳。那年輕人衣著光鮮,舉止輕浮,其人在全縣是大大的有名,陳有德自然是認識的。他就是那個被陳有德暴打的校尉,也就是縣太爺的公子。

這公子爺所在的隊伍在陳有德離開兩個月後,就奉命進入蜀國領土,還沒站穩腳根就被蜀軍一頓猛打,趕了回來。在那場戰鬥中,公子爺在離敵人還有半裏地的時候就想掉過屁股逃之夭夭,差點被後麵壓陣的參將砍成兩段。幸虧縣太爺上下有人,公子爺才沒有被定性為逃兵,逃過了被處死的命運,但軍隊裏是再也混不下去了,隻好又回到縣裏當他的魔王。

一看到眼前的情景,陳有德就知道大概的情形了,公子爺又在橫行霸道了。周圍的人群不停的竊竊私語,公子爺的所作所為顯然是犯了眾怒,但看看衙門口站著的十幾個精壯的打手,人群中想說公道話的都變成敢怒不敢言了。

陳有德向兩邊的人打聽了一下,原來這老頭姓張名大發,本是蜀郡人氏,唐王朝滅亡前就帶著女兒跑江湖賣唱,這個月才來到本地。老頭的琴拉得並不怎麼樣,全靠他女兒拉場麵。張大發的女兒年方二八,長得嬌嫩水靈,尤其是小嗓子嫩得就像四月裏的小黃鶯兒似的,在縣裏的酒樓一亮相就吸引了不少富家子弟,賺了不少錢。不幸的是,縣太爺的公子也慕名而來了。這公子爺橫行慣了,一見這小姑娘順眼,就叫家丁衙役們搶回了家。那張大發一直與女兒相依為命,下半輩子就指望著個女兒嫁個好人家,平白無顧的被人搶去了,哪裏舍得下,加上湘川之間的人天生多有一股狠勁兒,便天天堵在縣衙門口哭喊,看見有人從衙門裏出來,就上去要女兒,不知被衙役家丁打了多少次。今天,公子爺想是被他哭煩了,才出來說話。陳有德一聽完,心裏的火就上來了,卷卷袖子就想上前,但轉念一想自己本身就是個逃犯,又在別人地頭,這一亮相必定吃不了兜著走。雖然身上有些武藝,但畢竟雙拳難敵四手。於是打定主意,先看看情形,再行動不遲。

公子爺的褲腳被張大發拽住,心裏也是非常窩火。那小丫頭自從被搶回家,不論威逼還是利誘,就是不從。想來個霸王硬上弓,還被她在胳膊上咬下一塊肉來。公子爺打從出生那天起就沒見過這麼烈的娘們兒。老爺過兩天就要從郡裏回來,要是讓老爺知道了這事就大大的不妙了。公子爺想著想著,三屍神往腦門上直跳,一抬腿踢開張大發的手,又照著張大發的胸口連踹兩腳。雖然他酒色過度,沒什麼力氣,但當眾毆打一個沒有還手之力的老人,也令得圍觀的人群一片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