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霞罩遠山,山上櫻開遍。花落知何時,花顏行改變。
時至櫻花落,人言豈待誇。遲留不肯去,何以是櫻花。
櫻花飄落盡,造化竟全功。一切人間事,臨頭總是空。
旅舍瀕花寢,他鄉勝故鄉。櫻花紛亂舞,歸路已全忘。
斯世似空蟬,人間有變遷。櫻花開複謝,頃刻散如煙。
——《古今和歌集?春卷下?無題》
冰原結界的鵝毛大雪漸漸消散,被撕裂的土地上揚起了狂烈的風。眼前的一切都如同破天的火種,那樣的張狂而不訓。封印鬼界的天封石上,一柱柱參入雲霄的幽幽紅光,幻化成無數巨大的紅蓮,似乎可以清晰地聽到它們源源不斷綻放的聲音。
一個銀發神官寂莫的身影融化在我血色的瞳仁裏,延伸至絕望的地平線上。
他孤獨地站在風中,仰望著火焰般的蒼穹。大風將他的長袍刮得獵獵作響,淡紫色的銀發糾纏地飛起來,有些遮在他的臉上。他展開卷軸,伸出右手,對著天封石變換手指,我看到他的指間發出光芒。我知道他在感試天封石的靈力。我抬起頭,看著天空中飛過的幻骨鳥。它們總是像雲雀那樣徘徊在雲朵的最高處,淒厲地高鳴,無休止地盤旋,伸展雙翼的姿態如同天空的王者,自信而驕傲。
卷軸上的咒文忽然燃燒起來,雷電從他腳下洶湧而起如同咆哮的海嘯,他的頭發和長袍向上飛揚起來如同撕裂的錦帛。那些雷電狠狠擊落在周圍的岩石上,砸得粉碎。火光四下飛濺開來,煙塵遮天蔽日,劈開的櫻花樹不時地散發出濃鬱的焦味,宣告著那些近乎死亡的氣息。
一隻驚動的幻骨鳥從死樹上騰空而起。
附著在枯枝上的落櫻如同被抽了一鞭,騰地擴散在空氣裏。
秋夕,秋夕,去凡世吧,在那裏以人類的身份,自由堅強地活下去……
藥冥族王室的末裔,僅存的藥師,銀發血瞳的藥姬嗬……
佇立在蒼聖之顫,鬼族的血把手中的劍染成一片耀眼的殷紅。我注視著母親不瞑的血色瞳仁,感到心在絕望地冷卻。臉頰滑落的清淚,瞬息結成了冰。
藥冥族是監視鬼界的異族,擁有銀白色的長發,血紅色的瞳仁和強大精深的毒術,在三百年前的姬路城之戰中瓦解了鬼族的幾乎全部勢力,封印了鬼都姬路城。而那一戰卻最終導致了兩敗俱傷,它同時摧毀了藥冥族百年的基業。我永遠無法忘記王城淪陷的那一刻,赤樂宮刹那間成為宏大而華麗的廢墟,衝天的戰火與血腥埋葬了不計其數的神官巫女和醫師。我的母親也在那場持續了十年的戰役中死亡,於是家族中的藥師就隻剩下了我,唯一的藥姬,藥冥族未來的王。
三百年來,那場驚心動魄的戰役依然曆曆在目,靈魂的重創比敵人銘下的傷痛更加刻骨。在我的記憶中,就隻剩下漫天尖銳呼嘯的百鬼夜行和在烈火中轟然塌陷的姬路城,在煙塵中一片一片地分崩離析如同一個破裂的夢魘。當世界再次回歸死寂,封印儀式完成的時候,母親死了,死在第十三塊天封石上。一把灰色的青銅劍貫穿她的胸膛,血跡噴射開來如同淒豔的菊花,肆虐地銘刻在石壁上。風吹動著她銀白色的長發與鮫綃長袍,翩躚如同絕美的舞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