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童魚(1)(1 / 2)

六歲以前,我和童魚的生活其實是很窘迫的。

我們住在一間小小的出租屋裏,除了送我上學外,她整天都窩在家裏畫畫。周末她就抱著畫一家一家不厭其煩地敲畫廊的門,當然,她的身後總跟著一個小拖油瓶。畫廊裏那些自詡懂藝術的人總是拿著童魚的畫看啊看,又用怪異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我們,老半天才憋出一句“抱歉”之類的比較委婉的逐客令。當時的童魚再冷靜再淡泊我也能看出她的失落。她把滑落的長發別到耳後,輕輕地對畫廊主人說聲“謝謝”,然後牽著我出門,走向下一條街。

可是這女人卻絲毫不抱怨,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她穿著半新的長裙,草編的涼鞋,在這間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屋裏作畫、幹一切普通女人都會幹的事。小小的我卻覺得她美得像仙女。有時她畫得開心了,就把我叫到她跟前,用蘸著顏料的畫筆在我臉上一刷,接著揉揉我的臉,眼睛笑成了月牙形:“昭昭,等你長大了你就養我吧,好不好?”我鎮定地躲開她的爪子,小手在顏料盒裏抹一圈然後飛速地搓搓她的臉,毫不客氣地回敬道:“到底誰是誰的媽啊?”她一愣,然後抱著我大笑。

可是這種平靜的生活隻持續到了那一天。

那天下午放學後童魚沒有像往常一樣來學校接我,我在教室裏幹等了一個小時終於決定自己回家。但是當我站在門口正準備敲門時,從屋子裏傳來了童魚尖利的叫聲和一個男的罵罵咧咧的聲音。當時我真的是慌了,從小我和童魚的生活裏就沒有男人,隨著我的長大,我也漸漸明白了為什麼我的生活沒有那個叫“爸爸”的男人……可是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使勁地用手拍門,可是裏麵的動靜隻停了一會兒又響了起來。在我已經忍不住哭出來的時候,麵前的木門開了,童魚氣息紊亂地站在門口,發絲淩亂不堪,連衣服都開了幾顆扣子。她快速地站到我麵前,穩穩地護住我。我抬頭看她,可是我竟然看到了一個明晃晃的東西抵在童魚的脖子上——那是童魚自己持了一把水果刀,對準了自己的脖子。一個肥頭大耳長相猥瑣的男人站在我們的不遠處,衣衫不整,正慢慢地逼近我們。我認識他,他是這間小屋子的主人,我們的房東。

“別過來!”童魚帶著我後退了幾步,左手用了些力,血絲就慢慢地滲出來,順著她光潔白皙的脖子流到胸膛。

房東見血就慌了,連忙後退兩步,擺手又跺腳:“別別別!我走、我走。”說著就遍地找他散落的衣服。

童魚將我護得更緊了,左手的水果刀沒有一刻離開脖子,直到那個男的走了以後她才關緊門,無力地癱坐在地上,雙臂抱著膝蓋,頭深深地埋進臂窩。

我手足無措,隻知道輕輕地拍著她的背。良久,我聽見了她隱忍著抽泣的聲音。

我看著她顫抖的雙肩,覺得很幻滅。童魚,她是生我的那個女人,在我的生活裏她既是媽媽,又是爸爸,她用她的堅強撐起了一片天空,她竟然會哭?

童魚抬起頭,淚眼朦朧。她用手摸了摸脖子上的血,眼裏有我讀不懂的悲哀。她的聲音很小,稍微有點沙啞:“真傻。這麼傻的事我竟然也會幹。”說完就擁住我,頭輕輕靠在我單薄的肩上,說:“昭昭,對不起,對不起。”

那時還小,根本讀不懂童魚眼中難以名狀的悲哀。後來我才漸漸明白,那隻是一個情字。

後來我們的生活安定下來了,童魚神氣地回首往事,她說,當時那個男的把她壓在身下,她什麼都沒有想,一腳就向那個男的踹去。很多年來,我一直以為這是童魚心中一道不可觸碰的傷痕,所以一直小心翼翼,避之不及,卻沒想到她自己已經看得那麼開。我也笑著看著她,真好,她的笑意盈滿了眼底。

那時童魚牽掛的,不過是一個男人,一個愛了她又傷了她的男人。她說,在危急關頭,是我,和那個人,給了她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