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契子(1 / 3)

有些時候,得和失隻是一線之差。好似在陽光下翻轉一枚銅板,金光在一麵熠熠生輝的時候,仿佛那些失掉的東西就在身邊;於是銅板翻轉,陽光轉去了背麵,留下一片鏽跡斑斑的黯淡。有人也會懷著這樣的心情揣測:那些曾以為得到的東西,胸有成竹到生了厭倦,是否真的屬於自己。

司木從來就是天之嬌子,除了他自己,旁人都這麼以為。程寶源像一座擎天巨柱,結實地佇立在他的生活裏,呼風喚雨,為他鋪平人生之路;一年前繼承了他父親的股份,成了銀行的才俊,雖然不是本意,倒是得心應手;習勤也是個好太太,溫柔美麗,對他的生活照顧得無微不至。所以,除了他自己有些悶悶不樂,旁人找不到理由不羨慕他。

雷陣雨過後,到處都散著青草的新香。推開木門,一邊是個漆綠的郵筒,和司木一般高。另一邊是個漆紅的電話亭,裏麵塞了好多舊海報。向前走兩步,果然腦袋又撞到吊墜,於是麵前的一隻破鍾就“當當當”響起來。這鍾已經不走,永遠停在七點五十分,隻是給人一碰就像充了電一樣。他小心翼翼地繞過,看見陶然從廚房走出來,穿著粉紅色的吊帶短裙,蓬蓬鬆鬆,像棉花糖。陶然問他:“你笑什麼?”他看著她頭發上的粉色頭巾,腰上的白色圍裙,兩條麻花辮一前一後,就含笑回答:“你像一顆糖。”

有時候他想,無論過多少年,陶然總是美麗的。驚濤駭浪後,還能清醒地打理自己,從不為誰凋謝。他甚至懷疑,自己有沒有她那樣的勇氣,去麵對命運的神出鬼沒。一旁的牆角立了個指路牌,他的手指就繞在上麵,一圈一圈,然後笑道:“你怎麼把這裏布置得和大馬路一樣?”陶然解開腰上白白的圍裙,抱怨著:“你倒舒服,通知一聲,我就忙得跟奴隸似的。”

兩人在小圓桌上對坐。司木埋頭吃著,牛排加饅頭,是他們家祖傳的吃法,他就發揚光大。陶然的眼裏笑盈盈:“怎麼樣?程董,我的手藝還行吧?”司木點頭:“很好,你回來後,一直讓我刮目相看。”陶然卻是靜默一會,爾後問他:“我變了很多嗎?”他拿起餐巾擦擦嘴,笑道:“是的,變得賢惠了。”

小圓桌的桌麵是玻璃夾層,裏麵鋪著細碎的鵝軟石,打著暗色的熒光燈。玻璃倒影著一束滿天星,紫色的,仿佛長在夾層裏麵。司木記得上次來的時候,這裏放的是仙人球,紅紅綠綠;再上次是一小盆珊瑚礁。他突然四下一瞧,莞爾道:“你一點也沒變。一天翻一個花樣,不安分。”陶然也笑,望著他的眼睛回答:“沒錯,我喜新厭舊——但也有例外。”

他點了根煙,站起來看著窗外。陶然也站了起來,慢慢收拾著碗筷。屋裏靜靜的,她想找些話來說,又不願打破沉默。司木背對著她站立,一旁是暗色的窗簾,給冷風吹著微微晃動,襯著那畫麵有些落寞。她便問:“事務所還開嗎?”正好他也回頭問了一句:“你的錢夠用嗎?”二人同時出聲,陶然就笑起來:“不夠,窮死了。所以想去你的事務所裏蹭口飯。”司木熄滅了煙蒂,微笑道:“晚了,已經關門了。”

陶然看著他:“你舍不得它?”他卻搖搖頭:“別說這個了。”陶然卻自顧往下說:“白手起家是有成就感,就像程伯伯。如今坐享其成,若你自己不做出點成績,多難聽的閑言碎語都會有。”他挑起嘴角,眯起眼睛:“這算是刺激我?”陶然無辜地搖頭:“說你心裏的話。”

司木含笑,從窗口走回來:“你以前可沒這麼理解我。”她接道:“你以前也沒這麼遷就我。”他皺眉:“是你蠻不講理,小姐脾氣。你去算算,咱們每次吵架,是誰挑起的頭?”陶然坐在一個搖椅上,不停拉著一旁台燈的開關,屋裏就忽明忽暗,她卻默不作聲。司木又慢慢說:“你還記得三年級暑假那次舞會,我費了多大勁把姚婧給請來。你呢,非但沒有好臉色,還把人家弄進了醫院。前兩天我碰見她,人家還笑話你呢。大概沒見過這樣無理取鬧的大小姐,所以印象特別深刻。”誰知陶然卻冷冷說:“我就是看不慣她。姚婧,妖精,名副其實,見了男人好像找到戰場一樣。別讓我再遇見她,如果又在哪節樓梯上拌倒,我不會再負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