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下了一場雨。
有點朦朧的霧氣,靠著新修的孔雀色大樓,巷子口的那幾株濃密的櫻花還帶著晶瑩的露珠,潔白的一片美麗映入眼簾,柔潤而又光潔,就像是穿著長袖藍色春裙的鬱藍,纖細的脖子上的凝脂一般的皮膚。
我們約好了去看婚紗。
鬱藍腳步輕盈,帶著柔和的微笑,眉眼間充滿了由內散發的幸福感,盡管,今天的男主角—林墨因為工作原因,暫時沒有出現。
兩邊的牆體,是黯淡的橘紅色,殘缺的縫隙間,長出了濕潤的綠青苔,綿綿的,還有偶然出現的蘑菇,提醒著,混沌生命的掙紮。
盡頭,是我們今天的目的地。
純白而透著簡潔的聖潔感,一生所愛婚紗店的大招牌,出現在實木的古典掛板上,這樣樸素的召喚,和放在進門玻璃推門的左邊的一株大盆的植物的盎然綠意,相映成趣,莫名地讓我產生安徒生筆下的童話感,也許,那間小小的店鋪裏藏著一位會魔法的善良女巫,她會賜予所有光臨的客人,一生擁有的幸福,我想。
“兩位小姐,有什麼可以幫您的嗎?”我們剛剛踏進門,準確地說,是鬱藍走了進去,而我還有半隻腳停留在黑色的門前擦鞋墊上的時候,那位穿著黑色端莊製服的年輕女接待就朝我們走了過來。
“你好,我們是來試婚紗的。”笑容溫和,鬱藍輕輕望了一眼,懸掛在我們周圍的靠牆衣架以及模特身上的各式各樣的婚紗。
“有預約嗎?”她禮貌地問著。
我看了一眼她胸前別著的工作牌。
“喬然”,確實這是個好名字,和這家店給人的感覺一樣,舒舒服服的,如同這個季節的雨水,不多不少,一切剛剛好。
“喬小姐,我們昨天給Saly打過Dian話,是她讓我們今天來的。”我靠鬱藍更近了一些,把手親密地搭在她的肩膀上。
其實,是前些日子,許久不見卻又偶然再遇的陸深雲介紹我們過來的,Saly,是這家婚紗店的婚紗設計師兼老板娘,也是他現在的女朋友。
說真的,時隔多年,我還是對於很多事情曆曆在目,我沒有像徐蕊那樣因為英英的事情而對陸深雲懷有深切的仇恨,但是,當他告訴我,他現在這個感情穩定並且談婚論嫁的女朋友的存在時候,我還是不可避免地產生了一種失落惘然的情緒。
往事咖啡廳,我和鬱藍一起坐在陸深雲和穿著深藍色碎花無領圓口抽繩連衣裙的Saly麵前的時候,我才突然明白陸深雲,這樣一個內斂孤傲的男人,在英英死後,這麼多年絕口不提的愛情。
Saly,其實也不是和英英長得有多像,事實上,她比英英看上去更加溫婉和秀氣,帶著的那種江南女子的靈氣,和英英那種東北大妞兒的樸實粗獷相去甚遠,但是,眉眼之間就是有一種莫名的相似感,讓人產生那種英英坐在我們對麵的奇妙幻覺。
對著大鏡子,我拿出自己的口紅,耐心地在唇上塗畫,掩蓋著它有些蒼白的本來麵目。
“陸深雲到底還是愛英英,可惜,她永遠都沒有機會知道了。”洗手間,鬱藍在嘩嘩的水聲裏,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霓虹闌珊,車流緩慢,我們一行人一起走在行人稀疏的馬路上,就像是散落在巨大棋盤上的芝麻粒,在這個龐大紛繁的城市,渺小得不成樣子。
晚飯的時候,陸深雲不顧Saly的勸阻,喝了一整瓶白酒,對於,從來沒有看見他沾酒的我和鬱藍來說,這不能不算是一種驚嚇,然而,比驚嚇更麻煩的是,陸深雲此刻醉酒的趔趄。
Saly因為婚紗店臨時有事,匆忙離開,於是拜托我們送他回家。
“陸深雲,你喝醉了。”我拉住搖搖晃晃差點撞到迎麵大樹上的陸深雲。
眼睛有些紅腫,他抬頭的神色,簡直可憐,被人毒打一頓然後扔在大街上的倒黴鬼也沒有這麼哀怨,然而,他卻不是第一次這樣,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若幹年前,在醫院的走廊上,衣衫濕透的他,也是這樣的落魄。
“宋知雨,遇見你們我太高興了。”他掙開我的手,繼續“漫步雲端”一般的艱難前進著。
“你讓我想起很多的事情來,雖然,過去了這麼多年,不過,我記得可清楚了。”他回頭的笑容帶著明顯的苦澀,在夜色下,顯得那麼刺眼。
鬱藍看了我一眼,我們有同樣複雜的心情,和此刻一樣糾結於往事的淡淡憂傷。
好不容易在路邊攔下了一輛出租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酒精的作用,本來清瘦的陸深雲突然變得異常沉重,我和鬱藍好不容易才把他拖了上去。
他依舊帶著疲憊的興奮,不顧我們的阻攔逼著師傅搖下車窗,在一片夜色昏暗的呼嘯風聲裏,狂人一般的呼喊。
“宋英英,我愛你!”
“我愛你啊!宋英英,你知不知道!”
他的聲音像是從他的心靈深處迸發出的,在喉嚨的磨擦後,變得更加悲傷,觸動了這暗夜的敏感神經。
拉著鬱藍柔嫩的手,在轉角的那家照相館作為展示的巨大畢業照映入我的眼簾的瞬間,我無能為力地沉浸在一種無比難過的氛圍裏。
“你不知道的!你怎麼可能知道呢!宋英英,你永遠都不知道!”他陸深雲黯然地伸回支到車窗外的車,衣袖褶皺,他低頭沮喪地喃喃。
“我要和Saly結婚了。”他突然轉過頭,對我和鬱藍說道。
我看著他,沒有說話,可是我感覺到在我和鬱藍緊緊拉著的手上,有那麼一滴,溫暖的,屬於陸深雲的晶瑩液體,猝然地落下。
夜裏還是有些冷的,我知道。
“剛剛確認過了,兩位確實有預訂,那請跟我一起進來吧!”喬然溫柔地說道,把我唐突的回憶打亂,我終於又恢複到和鬱藍一起挑選婚紗的期待裏。
本來外麵展示的婚紗就已經讓我們眼花繚亂,誰知道,當喬然打開穿衣鏡旁邊的那扇門,我才知道剛才的那些不過是九牛一毛,這別有洞天的空間裏,婚紗遮蓋了兩旁的所有牆壁,能被看見的都是無比聖潔麵料,和夢幻的頭紗。
“鬱小姐,可以好好挑一下,如果有喜歡的,我就幫您取下來試穿。”喬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手裏已經出現了一根晾衣架杆,蓄勢待發的樣子。
鬱藍充滿甜蜜的微笑,在婚紗的海洋裏。
我的右手邊,白色玫瑰花朵抹胸,腰間和裙擺的細密花朵**裝飾,一切都透著神秘典雅的浪漫色彩。
我和鬱藍都同時走近,雙手觸碰的一瞬間,我們都會心地微笑。
“我想試試這件!”鬱藍指著裙擺回頭對喬然說道。
鬱藍拿著婚紗到試衣間去換,而我安靜地坐在喬然好心地給我搬來的椅子上,張望著這白茫茫的一片。
每一個少女都曾珍貴地懷揣著穿上潔白的婚紗,嫁給心愛的王子的美好願望,然而,生活遠遠比童話殘酷和曲折離奇得多得多,最後,能夠真正穿上婚紗,在教堂裏,能夠對自己一生一世想要愛下去的那個人說出“我願意”的女孩子,畢竟還是少數的幸運兒。
好像有一束溫暖的陽光彌漫在我的臉上,我感到。
“真好看!”我在喬然的讚美裏,輕輕抬起頭來,鬱藍已經穿好了婚紗,端莊地站在了我的麵前。
皮膚白皙,笑意盈盈,鬱藍的直發溫柔地垂到腰間,如同細嫩的柳條,白色的大群擺婚紗合身地在她的身上展現著一種柔和明豔的美麗,玫瑰的花朵環繞著她,讓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位飄逸的花仙子。
“怎麼樣?”鬱藍一邊詢問著我,一邊在巨大的穿衣鏡前麵轉著圈,打量著她各個角度的姿態。
前所未有的美麗,當喬然為鬱藍輕輕戴上頭紗,在柔和的光線下,她微笑的樣子,簡直傾國傾城。
我走上前去,和喬然一起幫鬱藍整理著花朵豐富的裙擺。
“如果,林墨看見一定會神魂顛倒的。”我站在鬱藍的旁邊,對她打趣道。
她純淨的臉頰鍍上了一片柔和的緋紅,自然得好像剛剛喬然差點不小心撞翻的果盤裏的那顆可愛的蘋果的色澤。
“知雨,我覺得自己真幸福。”鬱藍抓緊我的手,淡淡地說道。
“可以有你這麼好的朋友,還能遇見林墨那麼好的愛人。”
“我一定是上輩子修過福的。”眼眸低垂,鬱藍的感恩之情,溢於言表。
我憐愛地替她理了理耳邊的碎發,看著她發著星辰一般動人光芒的眼睛,感到一種非常欣慰的幸福。
“鬱藍,你這麼好的人本來就應該獲得幸福。這是注定的。”
“可我希望你也幸福。”鬱藍把替我挑的伴娘服遞給我,語氣和緩,雖然,她的微笑沒有掩蓋住她為我的遺憾。
和她一起站在鏡子麵前,看著裏麵兩個穿著白衣的女人,心裏是前所未有的感動,曾幾何時,我們也在某個夕陽悠長的下午,披過白色的窗簾,做過這樣美麗的夢,現在,終於,我最好的朋友鬱藍真的就要嫁人了。
時間過得真快。
“喬小姐,那我們就預訂這兩件禮服吧!”我一邊牽著鬱藍走進試衣間,一邊對微笑服務的喬然說道。
有些局促的空間,鬱藍突然對在幫她小心翼翼拉著後背拉鏈的我說,“知雨,等我婚禮的時候,我會親自把捧花送給你的。”
據說,得到新娘捧花的幸運兒會成為下一個結婚的人。
她是認真的,我知道,可是,我也知道,我沒有她那麼幸運。
歎了一口氣,我背過身脫下了禮服,在這鬱藍即將步入婚姻的前奏裏,感到了一種深深的失落。
喬然把預訂的訂金收據交給鬱藍,禮貌地送我們出門,“鬱小姐,請記得提前一天打Dian話給我們!”
“祝您和您先生百年好合,永遠幸福。”
她一人遞給我們一隻聖潔的白玫瑰。
“謝謝!”
我回頭望了一眼那古老的招牌,這才注意到隔壁雜貨店的樓上一隻茂盛的三角梅順著那盤根錯節的枝條,用紫紅色的豔麗花朵包圍了一大片斑駁的牆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