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1
頭名狀元
明朝嘉靖年間,在安徽合肥有兩個讀書人,一個叫吳情,另一個叫黃統。吳情家境貧寒,有學問,是當地一位有名的才子。黃統家裏有錢,是個闊少,不學無術,而且他笨得出奇,念了三年的書,連一個字兒都沒記住;最後,他父親覺得沒必要再浪費錢財,就想把先生辭了。
“哎呀,先生,這孩子太笨啦,我看您別費這份兒勁啦。”
先生還不死心,就說:
“老員外,您別著急呀,慢慢來嘛。”
他爸爸一聽,想了想,說道:
“這麼辦吧,您再教一個月,我也不求多,能讓他認識一個字,我就知足了。如果他認識一個字,我就奉送您五十兩銀子,怎麼樣?”
“行,您放心。”
老員外走了。先生開始琢磨:一個月的期限,教他一個什麼字呢?嗯……教個筆畫少的……哎,姓丁的丁字,一共才兩筆,一橫,一豎鉤兒,對!就教他這個“丁”字。
“過來,黃統,先生教你認個字,你看這個字,念丁!”
“哎,念丁。”
“丁!”
“丁!”
“丁,丁!”
“丁,丁!”
“丁,丁,丁!”
“丁丁丁,丁丁當,丁當丁!”
先生聽後,滿心不是滋味,於是對黃統說道:
“行了,行了,單個念吧,丁!”
“丁!”
“對了,那邊念去吧。”
自此以後,黃統每天吃飽了就念這個“丁”,一連念了二十九天。
到了第三十天的這天早晨,先生心想:今天夠一個月了,他要是能認識這個字,五十兩銀子就是我的了,嗯,我先考考他。
“黃統,過來,我考你個字。”
先生隨手寫了個丁字:“這念什麼呀?”
黃統一看:“先生,這字我認識。”
先生一聽他說認識,感到特別高興,心說:行了!樂嗬嗬地問道:“認識,它念什麼呀?”
“我瞧著它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它不是……大概……反正您一說我就知道了!”
先生的那份高興勁全沒了,氣急敗壞地說:“你怎麼這麼笨呀,這不是念丁嗎?!”
“對,對,念丁。怎麼樣,您一說,我就知道吧!”
先生為了得到那五十兩銀子,絞盡腦汁,最後,他想了個辦法,從牆上拔下個小釘子來,就擱在黃統手心裏了,交待他說:
“你攥著這個釘子,待會兒你爸爸來考你一個字,就是這個字。我問你念什麼?你就說念丁!要是實在想不起來的話,你就張開手,看看手裏這顆釘子,就會想起來了。
剛囑咐完,老員外就來了,進門兒就問:“先生,這孩子怎麼樣啊?”
“挺好的,您看我考他一個字。黃統,過來,你看這字念什麼?”先生說完,隨手在紙上寫了個丁字。
黃統過來一看,毫不猶豫地說:“先生,這字我認識。”
“好,認識,說吧,念什麼?”
“我瞧它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先生一聽,心想:要麻煩。趕緊提醒他:
“你手裏是什麼呀?”
黃統張手一看:“手裏……噢,鐵!”
先生聽罷,氣得渾身發抖,賭氣不教回家了。自此以後,黃統更得意,吃喝玩樂,整天胡混……
幾年過去了,正趕上科考,天下的舉子都要進京會試。吳情家裏窮,當了點東西,湊了點兒錢,背著行李進京趕考去了。黃統一看吳情去了,他也要去!別看他沒學問,他可有錢,帶倆家丁挑著銀子,騎著高頭大馬,也進京趕考去了。
當時,考場就設在崇文門裏泡子河。門口有三座漢白玉的石頭牌坊,左邊寫著“明群取士”,右邊寫著“為國求賢”,當中是“榜求俊逸”。考場上有三道門——龍門、內龍門、三龍門。
考場前麵有條胡同,叫“鯉魚胡同”,意喻鯉魚跳龍門。在龍門有副對聯,上聯:“鐵硯磨穿五百白丁爭羞恥”,下聯:“寒袍刺破三千浪裏占鼇頭”。橫披:“天開文運”。內龍門也有一副對聯,上聯:“禹門三級浪”;下聯:“平地一聲雷”。再往裏走就是“致公堂”、“魁星閣”、“明淵樓”,左右兩邊是考棚,是按《千字文》裏“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編的號,一間挨一間……遠一看就跟馬蜂窩似的。
黃統剛到龍門,過來四個人,兩個“搜檢”,兩個“巡衙”,把他攔住了。這是例行檢查,怕考生夾帶書卷,暗打小抄。剛一檢查,黃統就把十兩銀子遞過去了。別瞧他認字不行,幹這手兒可機靈著呢!銀子一遞過去,搜檢也不檢查了,衝裏邊喊道:
“搜過,什麼也沒有,入場!”
後邊吳情來了,身上衣衫襤褸,又沒遞銀子,檢查得就特別仔細,除了一張當票,什麼也沒插到,搜檢高聲喊道:
“不準入場——搜當票一張!”
“啊?”吳情一想:千裏迢迢進京趕考,就為這張當票吹啦,太不值了。他一咬牙,把僅有的五兩銀子遞過去了,搜檢馬上就改口氣了:
“……搜出當票一張……當票上沒字兒,白紙……什麼也沒有,入場!”
到了考棚裏邊兒,吳情進的是“天”字號,黃統進的是“地”字號。等試卷發下來,吳情一看是以《四書》擬的題,內帶成文《四書》三篇,《五經》四篇。對吳情來說,這根本是小菜一碟,他略加思索,提筆就寫,鳳舞龍飛,行似遊雲,速如閃電,揮毫而就,交上去了。
黃統他連題紙上的字都認不下來,吃飽就睡,根本沒提筆;可他心裏有譜,就算一個字兒不寫,交上白卷,他也得中,因為主考官是他舅舅。
果然,三場以後,吳情中了頭名,黃統來了個第二名。這是他舅舅留了個心眼兒:這頭名狀元樹大招風,回頭皇上還要在金殿上禦試,就黃統這學問非出婁子不可!
得中以後,皇上果然在金殿親自出題考試,也就是所謂的“殿試”。到了這天,應中的舉子,聚集朝房。就聽奏事處太監傳旨:
“聖上有旨,宣天字號舉子進殿見駕!”
吳情一聽,趕緊來到金殿,三拜九叩已畢,跪在丹墀。
皇上說:“天字號舉子,朕出個上聯,你來對個下聯如何?”
吳情跪奏:“微臣才疏學淺,恐出言不周,冒瀆天顏,祈萬歲恕罪。”
皇上說:“聽題:雪地鴉飛白紙亂塗幾點墨。”
意思就是在雪地上頭有幾隻烏鴉在那兒飛,如同一張白紙上滴了幾個墨點子似的,這就叫“雪地鴉飛白紙亂塗幾點墨。
吳情才氣確實不同凡響,張嘴就來,對的是:霞天雁過錦箋斜寫數行書。
皇上高興了:“哎呀,真乃奇才!……哦,愛卿,你叫什麼名字?”
“臣叫吳情。”
皇上一聽:什麼?吳情!無情者必然無義,像這等無情無義之人,豈能忠君報國?
“來呀,錦衣衛,將他趕出殿外,終身不得再入考場!”
吳情就這樣被轟了出去。
接著奏事處太監又喊道:
“宣地字號舉子上殿!”
黃統進來磕完頭,跪在那兒東張西望,正在尋找他的舅舅呢。
皇上說:“地字號舉子聽題:一行征雁向南飛。”
黃統張口說道:“兩隻烤鴨往北走。”
“啊!這是什麼對子?”
黃統還在強詞奪理:“你出一行征雁,我對兩隻烤鴨。”
“混帳!朕說征雁乃出征的征。”
“沒錯啊,我對烤鴨乃火烤之烤。您那蒸雁是熟的,我這烤鴨也是熟的,來瓶二鍋頭,咱們是又吃又喝!”
皇上一聽,怒火萬丈:
“住口!金殿之上,信口開河,分明是欺君犯上,哼!錦衣衛,推出午門,開刀問斬!”
此時黃統他舅舅,嚇得汗如雨下。因為他是主考官,皇上要是追究起來,他有失職之罪。趕緊跪下,開口奏道:
“臣啟稟萬歲,念其黃統年幼無知,一時失口,冒汙天顏,還望看在老臣麵上饒他一死吧!”
皇上一聽:“嗯……愛卿,你說他叫什麼名字?”
“姓黃名統,黃——統!”
皇上高興了:“哎呀,老愛卿,你怎麼不早說呀!黃統這個名字太好了,這是朕的內侍呀。險些錯斬了有用之臣,錦衣衛,快快鬆綁!就衝這個名字,朕要禦筆親點:黃統為頭名狀元並賜瓊林宴!”
文武百官都愣住了,一齊拱手:“啟稟萬歲,黃統有什麼用啊?”
皇上用手一指黃統,說:“黃統,皇宮裏正缺一個馬桶!”自食惡果
在清朝中期,北京城附近的一個縣,新來了一位縣官。在過去有這麼一句話,叫“新官上任三把火”。一般的縣官上任,總要催逼三班衙役替他抓差辦案,好顯示他的官威。可是這個縣官很奇怪,他沒叫抓差辦案,而是叫三班衙役給找三個人來。這三個人一個急性子,一個慢性子,另外一個愛小便宜。三天期限,找著有賞,找不著每人打四十大板。
衙門的兩個班頭,一個姓張,一個姓李,兩個人一下堂,張班頭就跟李班頭說:
“李大哥,這位老爺可不錯,也不讓咱們抓差辦案,就找這麼仨人,好辦。”
李班頭一聽就急了:“你別糊塗了,這還好辦?還不如叫咱們抓差辦案呢!有在街上罵人的,逮著他,咱們就說他是小偷兒;半夜裏走黑道兒的,咱們給捆上就說是土匪,這多好辦。急性子、慢性子、愛小便宜的,你上哪兒找去?你隨便給抓一個來,告訴老爺說他是急性子,到堂上一回話,他是慢性子,咱們如何收攤呀!再說這也沒法問,走在街上:‘先生,您是急性子嗎?’那位說:‘你怎麼知道我是急性子?’‘要麼您是慢性子?’‘你才是慢性子哪!’‘我知道您是愛小便宜的。’‘你才愛占小便宜哪!’如果這樣,非得打起來不可。”
“那怎麼辦?”
“咱幹脆給他來個不找。”
“那咱們就開開心,聽戲去吧!”
二位班頭出了衙門,就進了戲園子,找了兩個座位,往那兒一坐,台上正演《玉堂春》。在他們前邊坐著一個人,這個聽戲的有點兒特別:台上大聲唱,他小聲唱,並且搖頭晃腦,手裏還拍板,高興之處還要帶點兒身肺。
正在這時,從外邊跑進一個小孩,東張西望,就來到這個人跟前:
“爸爸,咱們家著火啦!”
聽見的人都嚇了一跳。隻見那人不慌不忙,搖頭晃腦地念著戲韻:“唔,著火了,著火了——”大夥一瞧,心想:這人是什麼毛病?
小孩說:“我媽叫您趕快回去!”
“哎——是——剛著的,還是早著的呀?”
“著半天啦,您快回家去吧!”
“哼,那麼——火著得大不大呢?”
“大!”小孩說,“我媽叫您趕快回去!”
“行。我知道了。回去告訴你媽,就說我正在這兒聽戲哪,反正也沒多大工夫,現在是《起解》,等《會審》完了,我去洗個澡,然後就準備……。”
在他旁邊坐著個黑大個,沒等那人把話說完,搶圓了胳膊就給那人一個大嘴巴。挨了這一巴掌,他才慢慢悠悠地站起來:
“哎,你怎麼打人?”
“我打你有錯嗎?你看你剛才說的話多可氣。孩子叫你回家救火,你卻不走,還問剛著早著,火大不大,聽完戲還要洗個澡再回家。那我還不揍你?”
“按理說你管不著,我是天生的慢性子人。”
二位頭兒一聽:好呀,你在這兒哪!一抖鎖鏈子,嘩楞,嗄本兒!給鎖上啦。
那人問道:
“二位,為什麼鎖我呀?”
“甭問了,你犯了罪啦。”
“沒關係,犯了罪我吃官司,可是他憑什麼打我呀?”
二位一琢磨,就埋怨那個人:
“你為什麼打人?”
“方才你們二位沒聽見?他家著火了,他還在這兒窮磨蹭。那我還不揍他!”
“那你也不能打人家,你不會跟他說理嗎?”
“沒什麼可說的,二位有所不知,我是生來的急性子!”
二位頭兒一聽:噢,敢情急性子也在這兒哪!一抖鎖鏈子,嘩楞,嗄本兒,也給鎖上啦。二位班頭把這倆人帶回縣衙門,押在班房,心裏別提多高興了,張頭兒說:“急性子、慢性子都有了,就差一個愛小便宜的了。今天天也晚啦,我是又渴又餓,幹脆,咱們到對過茶樓叫點兒點心,喝點兒茶,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二位頭兒出了縣衙門,就奔對過兒茶樓。剛一上樓,掌櫃的過來了:“二位頭兒受累,您給管管吧,那邊兒打起來啦。”二位頭兒過去一瞧,有兩個人,一個端著一屜包子,一個端著一笸籮燒餅。有個喝茶的坐在那兒低著頭。那兩個人直衝他嚷嚷:“你不吃也得給錢,我這包子餡哪兒去啦?!”那個說:“我這燒餅上的芝麻也全沒啦!”
二位班頭兒過來一問,原來是這麼回事:這個人來喝茶,人家賣包子的過來了,他說,我來一碟,賣包子的給擱桌上一碟。他等人家賣包子的走了,拿指甲把包子底劃開了,把餡兒倒出來吃了,一碟五個包子,他吃了仨餡兒,然後把皮吹鼓了,又擺在碟子裏啦。等賣包子的走過來,他說:“這都是回屜的,我不要了,拿走吧。”賣包子的拿回去往籠屜裏一擱:“喲!怎麼有三個沒餡?”也不好意思來問他。再說,問他他也不會承認。
一會兒來了個賣燒餅的。賣包子的告訴他:“別上那兒賣去,剛才他把我包子餡兒吃了又不要啦。”
這賣燒餅的名號叫二愣子:“啊?我非去不可!”
走到那人跟前:“哎!吃燒餅嗎?”
“撂下兩碟,一會兒拿錢。”
“您吃著,我在這兒待會兒。”
那人一看賣燒餅的不走,拿起燒餅來就掂量:
“這——燒餅多重?”
“二兩。”
“夠嗎?”他又搓一下,“不夠吧?”又掂了一下,芝麻掉下來了。他又換一個:“這個更不夠分量了。”連搓帶掂又狠搖了兩下。
他掂完一個又一個,桌上全是芝麻了。賣燒餅的衝他直瞪眼,心說:你吃我一顆芝麻粒兒也得給錢!我看著你。桌上這芝麻,我看你怎麼吃!
這家夥也真有主意,跟他一張桌上坐著一個人,他跟人家並不認識,硬跟人家說話:
“大哥,我現在買所房子,這所房子太便宜啦。”
同桌這人不好不答腔,問道:“一共幾間哪?”
他說:“我跟您說不清楚,幹脆,畫個圖得啦。”說著,手指尖往舌頭上一蘸,往桌上一劃:“您看,正房三間。”芝麻全沾起來了,再往舌頭上一放,芝麻全到嘴裏了。“這是東廂房,這是西廂房。”他把桌上的芝麻全吃了。
賣燒餅的眼睛都要冒出火來了:“這燒餅還要不要?”
“拿走吧,不要了。”
“不要啦?給錢吧!”
“我沒吃啊!”
“是啊,吃一顆芝麻算一個燒餅錢!”
“你這不是訛人嗎?”
“訛人?你還得給包子錢呢!”賣包子的把那仨皮兒拿來,“今兒不給錢,你就別想走!”
倆人一嚷嚷,茶樓上的閑客都圍過來了,這時候二位班頭也過來了。大夥兒說:“二位頭兒給評評理吧。”二班頭兒說:“別吵,怎麼回事?”賣燒餅的說:“您二位要給我們做主呀。人家賣包子的過來,他要一碟包子,順手挖仨包子餡兒吃了,把包子皮兒吹鼓了,擺在碟裏,然後說不要了。我端著燒餅過來,他說來兩碟,拿起燒餅硬說不夠分量,一個一個地掂,芝麻掉了這麼一桌子,他把芝麻吃完了,又告訴我不要了。難道我們找他要錢要錯了嗎?”
二位頭兒說:“你這人太不對了,怎麼吃人家的包子餡兒呢?不要人家的燒餅,又幹嗎吃人家的芝麻呢?”
這人說:“這也不能怨我……嘿嘿……我這個人生來就好占小便宜兒。”
二位頭兒一聽,放懷大笑:“哈哈,你在這兒哪!”
掏出鎖鏈來,嘩楞,嘎本兒!也給鎖上啦。
“哎,二位,怎麼鎖人哪?”
“你是愛占小便宜嗎?”
“有這麼一點兒。”
“那就沒冤枉你。走吧!”他也被帶走了。二位班頭心裏這份兒高興勁就別提了。
倆人把他帶到了縣衙門,仨人都找到了,知縣立刻升堂。一問,這個急性子聽戲的時候給人家一個大嘴巴;又問,這慢性子家裏著了火,還打算聽完《玉堂春》再回家;問到愛占小便宜的,他就說怎麼摳包子餡,怎麼掂燒餅,說到往嘴裏沾芝麻的時候,連縣官都樂了。他說:
“你們仨人認打還是認罰?”
“老爺,認打怎麼講?”
“認打是每人打八十板子,充軍發配。”
“哎喲,那受不了!老爺,我們認罰行吧?”
“認罰好辦:罰你們仨人在我這兒白當三年差。是認打認罰?”
“老爺,我們認罰。”
二位班頭聽著心裏納悶兒:這是怎麼回事啊?就算不花錢,也不用這樣整人哪!他們哪知道縣官的想法,知縣把這仨人留下都有用處。縣官讓急性子給他當跟班兒的,他說派急性子辦點事,馬上去馬上來,一點兒不會誤事。那麼他要個慢性子幹嗎呀?他讓慢性子給他看孩子——這縣官有倆孩子,大兒子七歲,小兒子三歲。他說慢性子脾氣好,孩子怎麼磨他,他也不著急。那麼他讓這個愛小便宜的幹什麼呢?知縣留他在衙門裏當個采買。他說這個愛占小便宜的,買東西準能賺點兒——敢情這縣官也愛占小便宜兒!知縣想得還真好,誰知道他倒黴就倒在這仨人的身上啦!
縣官上任第三天,省裏頭派來一個大官到這縣裏視察。按照規矩,縣官得出城幾十裏地去迎接上司。知縣就叫急性子:“急性子,外廂備馬順轎,跟我去迎接上差大人,越快越好。”急性子答應一聲撒腿就跑,知縣在裏邊換官衣,衣服還沒穿好,急性子推門就進來了:“回老爺話:外頭都準備好了。”縣官一聽:“喝!太好了,到底是急性子呀!”
縣官出門上了轎,急性子上了馬,頭前引路,轟散閑人,一會兒的工夫就出了城了。一出城,糟啦!城外有條護城河,河上有橋,那天正趕上是集,出城進城的車馬挺多,橋上卡著車了,得半天才能疏散開。知縣從轎子裏往外一看:“哎呀,這麼多車?這得多半天才能過去呀,討厭!”急性子一聽,老爺在轎子裏發脾氣了,一聲沒言語,翻身下馬,靴子脫下來,襪子扒了,長袍往起一掖:
“老爺,您下轎!”
“幹嗎呀?”
“咱們別等了,幹脆我背您過河。”
“行嗎?”
“老爺您來吧,沒錯兒!”
縣官也怕誤了公事,背就背吧!急性子把縣官往起一背,嘴裏還說句吉祥話:“請老爺高升!”唏哩嘩啦下了河。越往當中走水越深,急性子還怕老爺這兩隻靴子沾上水:“請老爺再高升。”他使勁一顛,再往前走。“請老爺還得高升。”又用力一顛,縣官騎在他脖子上了。急性子倒高興了:“老爺,您瞧這多好啊,不但靴子濕不了,而且更穩當了,不扶著也能走啊。”
走來走去走到水深的地方了,縣官拍著急性子的腦袋說:“急性子真有用,回頭迎接完了上差,一點兒事不誤,回衙我賞你二兩銀子。”
“謝謝老爺!”這一謝不要緊,咕咚把縣官給扔河去了。縣官爬起來,渾身上下都濕透了,順著腦袋往下流水,差點兒淹死。
“急性子,你這是怎麼回事?”
“我在謝賞啊。您不知道我是急性子嗎?”
“就是急性子,也沒有這麼急的呀!你等過了河再謝嘛!”
“是啊,您不會過了河再賞嗎!?”
“得啦,別費話啦!都成水耗子啦,怎麼迎接上差呀?趕緊回衙門換衣吧!”
“老爺,我再把您背過去。”
“全濕啦,還背什麼勁兒啊!幹脆,咱倆兒一塊兒過去吧!”唏哩嘩啦,縣官自己回去啦!
知縣回到衙門時,一進門嚇了一跳,隻見慢性子一個人坐在台階上發愣。趕緊過去問:
“慢性子,你在這兒幹嗎哪?”
“哎——沒幹嗎,我在這兒想事哪。”
“你想什麼事呢?怎麼不哄著少爺玩啊?少爺呢?”
“少爺啊?您問哪個啦。”
“問哪個,大少爺呢?”
“大少爺呀,上學去啦。”
“二少爺呢?”
“二少爺呀,別提啦。”
“怎麼啦?”
“掉井裏頭啦。”
“啊!掉井裏你怎麼不趕快去撈啊?”
“還撈什麼勁兒啊!已經半天啦。”
“啊!快撈,快撈!”
等把孩子撈上來一瞧,已成大肚子蟈蟈了!縣官急得直跺腳:“真倒黴!我們怎麼單用你們這號人呢?用個急性子,為謝賞把我扔河裏頭;用了慢性子,少爺掉井裏半天啦,他還跟我悶著呢!別愣著啦,賬房來人哪!拿五兩銀子快給二少爺買棺材去。”
買棺材誰去呀?也就剩下那個愛占小便宜的了。愛占小便宜的過來討好地說:“老爺,這個差使該我去了,我買東西準便宜。”
“甭費話!人都死了,還講什麼便宜!快去!”
愛小便宜的拿著五兩銀子直奔棺材鋪,一進門,大聲問道:“掌櫃的,你們這棺材怎麼賣呀?”
掌櫃的走過來很客氣地答道:“您要多大尺寸的?”
“小的。”
“小的您瞧這個,三尺六的賣三兩五,這二尺九的三兩。”
愛小便宜的不解地問道:
“掌櫃的:三尺六的三兩五,二尺九的怎麼賣三兩?你是不是記錯了,應當二兩九吧!”
“棺材鋪讓大不讓小。”
“給二兩行嗎?”
“棺材鋪不還價兒。”
“不還價兒,誰花錢買小的呀?小的沒有大的上算。”買棺材還想著上算呢!
掌櫃的說:“圖上算您就買大的。”
“當然買大的。多花五錢銀子,還多著好些木料哪!給你五兩銀子,找錢。”
掌櫃的接過銀子去找錢。古時候找錢很麻煩:掌櫃的得上櫃房開銀櫃,用戥子稱,才能找錢。掌櫃的一進櫃房,愛占小便宜的一看四下無人,把那個三尺六的蓋打開了,拿過一個二尺九的放在裏邊了——大棺材裝小棺材——然後把蓋兒蓋上,站在一邊,沒事似的等著找錢。
掌櫃的把錢找回來:“我打發夥計給您送去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拿吧。”愛占小便宜的不敢讓別人送,因為裏邊有個小的,怕露了餡兒,自己背起棺材走啦。
回到縣衙,把棺材往地上一放:
“老爺,您看這個怎麼樣?才三兩五,您說便宜不便宜?”
縣官這份兒氣呀,心說:人都死了,還在乎便宜不便宜!一瞧這口棺材就一皺眉:“唉!你真廢物,買這麼大的棺材幹嗎呀?”
“老爺,您說這口棺材個兒大呀?不要緊,這裏邊還有口小個兒的哪。”他打開大棺材蓋,把小棺材拿了出來。
縣老爺更火兒啦:“你幹嗎買兩口棺材?”
“老爺,這小的不是買的,是我偷來的。”
“混帳!你偷這個來幹什麼用?”
“老爺,這叫作‘閑了置,忙了用’,您別看現在沒用,等大少爺死了,咱們就省得再買啦!”借火兒
解放前,在北京城外河邊有一棵小歪脖兒樹,有一個人上吊自殺了。在那個年頭兒,是人吃人的社會,一團黑暗,倒真是鬼世界。這個人生活困難,借了一點兒高利貸,利滾利越來越多,還不了。債主找他逼命。白天債主對他說:“你窮骨頭打算賴賬啊?甭說你活著,你就算死了,連你的魂兒都得還我的賬!”這個人被債主逼得實在沒路可走,就在河邊兒上吊自殺了。
這天天快黑了,官府準備第二天摘下來驗屍,驗屍以前應該是死屍不離寸地,這天晚上就歸打更的王三看管。王三想:我得想個法子,別讓走路的不留神給撞下來。他就在附近的雜貨鋪兒要了一根鞭,一根香,點著以後給死人插到手裏,心說:這回就沒關係了,誰走到這兒一瞧,這兒有火亮兒,就不往他身上撞啦。王三自己弄了點兒酒,在對過兒一個大門道的台階上一坐,手拿著酒壺自言自語:“我說兄弟,咱們素常都不錯,有什麼事找找窮哥兒們哪,能叫你難住嗎?你這麼一來,誰心裏好受?這才叫酒入愁腸啊!”吱,喝了一口。“你喝這個。啊,你不喝?我替你喝。”吱!又一口。王三把酒喝完了,也搭著心裏煩,打上盹兒啦。
從那邊走來一個人,想抽煙,一摸,沒帶火柴。正好走到河邊歪脖子兒樹跟前,看見火亮兒,他想跟這個人借個火兒使使。但是,借火兒抽煙也有個規矩。比方說,要跟對方借火兒,先不瞧對方這人,等對著了以後,拿煙讓人,這才瞧對方:“您抽我這個?”這個人也一樣,他先沒抬頭,直奔火亮兒走過來。他當時也蒙住了,誰黑更半夜的拿著香頭兒在這兒站著?“行個方便,我使使您的火兒。您抽我這個……啊?!”心說:是你呀!一看那個人,敢情吊著哪。當時他的腦袋嗡的一下子就大啦,頭發刷地一下子就立起來啦,兩腿一下子就直啦。為什麼把他嚇得這麼厲害哪?原來這小子就是那放印子錢的。心想:哎呀!他真讓我給逼死了,這他還能饒得了我呀!他把煙也扔啦!但拿香的手卻攥死把了。敢情人要是真害了怕,你要跑都跑不動了,腿自然而然就沉了。他舉著香噔、噔、噔往前走,這時候打更的王三迷迷糊糊地睜眼一瞧,香火頭兒突、突、突直往前走,心裏說:喲!走了?你走了我怎麼交差啊!這可不行。死屍不離寸地,你跑哪兒去我也得把你弄回來。王三就在後頭追,又正趕上他趿拉著兩隻鞋,在後邊踢啦趿啦,前頭那個一聽,更害怕啦,心想:我的媽呀!他下來啦!原來他以為上吊的那個人下來了,更跑不動啦。王三追到這個人身後,一伸手,抓住他的脖子。前間這位“嘔”的一聲被嚇死了!王三把他往回一帶,這手一托他後腰,把他舉起來啦:“好小子,你跑到哪兒去我也得把你弄回來,等著明天驗屍,死屍不離寸地嘛!我還給掛這兒。噢?這兒還有一個哪?!”巧嘴媒婆
說媒的嘴特別會說,見什麼人說什麼話,死漢子能說翻了身,老年間是包辦婚姻,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當然,媒婆也不能白說,等到婚禮停當之後,白吃白喝不算,還外送四對豬腿、四對羊腿。因為媒婆為人說親一回,腿都跑細了,所以吃羊腿豬腿補她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