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原送給陳玨的十歲生辰禮,是書於絲帛之上的“玉不琢,不成器。”一文,陳玨素來喜愛,平日裏常常取出觀賞,時時命令婢女仔細保管,不敢有絲毫怠慢。
陳玨說到這兒,倏地離開座位,掀起衣擺半跪在楚原麵前道:“弟子無知,竟然妄自揣摩先生之才,實是對先生不尊不敬之極,請先生原諒。”
良久,楚原長歎一聲,扶起陳玨問道:“那兩人姓甚名誰?”
陳玨答道:“一個叫李英,一個叫郭遠。”
“原來是他們。”楚原的眼神一片迷茫,複又露出他一貫雲淡風清的笑容,道:“在侯府裏待了這麼些年,我都快忘記我也曾是墨家弟子了。”
陳玨在一旁靜靜聽著,不再說話。
二十幾年前,遊學天下的楚原心高氣傲,正在春風得意之時卻遭遇盜賊洗劫,一貧如洗,多虧有一位學者接濟了他,相處一段時日之後這學者發覺楚原悟性極高,便收他為弟子,傳以一生所學。楚原那時也有些青年意氣,不肯服人,但對他這個老師卻是心服口服,放下詩書的學習,一心隨老師鑽研起一些偏門之學來。
然則好景不長,不過幾年功夫,楚原老師的一些故交因意見不同,忽地分崩離析,不久之後楚原的這位老師便纏綿病榻,不過數月,即撒手人寰。事情到此並沒有結束,楚原的這位老師還有些其他的弟子,這些師兄弟不住向楚原逼問老師生前不曾公開的成就,如此過了半年,無法再悉心鑽研的楚原心灰意冷,回到長安,機緣巧合之下留在堂邑侯府中教書。
“我那老師武藝頗強,也有不少弟子是一心在他門下學武的,李英和郭遠那時還是少年,也是其中之一。記得老師去世時,他們拜入老師門下不過半年,我卻不曾想到這些年了,他們竟然還記得我。”楚原回憶著當年的往事,長歎一聲說道。
陳玨聽完楚原的話,一時感慨萬千。他這數年來,為竇太後而學黃老之學,為劉徹而學儒家之術,竟是忘記了漢朝距離那個儒道墨法等百家爭鳴的時代還沒有多少年。他沉默半晌之後才道:“弟子聽說墨家之術鬼斧神工,善製精巧器械,先生一身才華想必也不同凡響,果真甘心在堂邑侯府中蟄伏一生麼?”
楚原聞言沉默下來,半晌才道:“我的年紀已經不小,隻想在侯府中當個教書先生,將來含飴弄孫便好,哪說得上蟄伏不蟄伏的?”
陳玨皺起眉頭,想到楚原指點陳唐陳宋造紙之事,心中一動,誠懇地道:“就算先生要將一生所學盡數埋沒,難道不擔心墨家奇技失傳嗎?”
楚原神色一動,苦笑道:“玨兒,恕為師直言,你讀書的天分盡是有的,但工之一道,聰敏並不是最重要的,必須能如天馬行空一般常有奇想,方能青出於藍,否則不學也罷。”
陳玨聽了楚原的話,不由微微一笑,他雖然不是什麼想象力豐富之人,但兩千年的經驗擺在那,他絕不輸任何所謂天才,隻不過他原本就不想親自學習,於是道:“先生誤會了,弟子的意思是說,先生為何不能收一個弟子傳以墨家之學,比如陳宋,他就很有這方麵的天賦。”
楚原搖搖頭,道:“玨兒,我這一身本領非大富之人不可學。”
陳玨一怔,道:“怎麼?”
楚原歎了一聲,才道:“製作器物之時,木料、銅鐵等等,無一處不用錢,此類種種加在一起絕不是個小數目,哪是陳宋那樣的小仆役能承擔的?”陳玨雖然曾花不少錢研究造紙之術,但他是主人,誰也不敢說什麼,楚原知陳玨待下人甚好,卻也不相信陳玨會花錢要一個家仆去學這種偏門技藝。
陳玨卻是一笑,搞科研哪有不花錢的,他想了想才道:“先生,這錢我可以出,你還有什麼其他的顧慮麼?”
楚原一驚,一時竟說不出話來,許久才道:“玨兒,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陳玨神色一整,肅容道:“先生,這些年來,大漢土地上天災人禍不斷,邊塞更有匈奴時時擾邊,平民的境況雖然比秦末時已好了許多,負擔仍是不輕,弟子想請先生出山,改良農具以利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