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後的一個驚蟄日,處於彌留之際的宋天堂周圍親人環顧,大家都表情沉痛的傾聽著一個老婦人斷斷續續的講述。她是宋天堂的妻子,在她看來,丈夫的一生是閃耀著光輝的,是可圈可點的,是值得在子女麵前一次又一次講述的,希望將來他們能夠在子女麵前像她這樣懷著敬畏及驕傲的心情一再的講述,以期傳承……盡管他隻是一個暗匪!走在路上讓善良的人們唯恐避之不及!不過……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在這兩位老人看來,他們的一生是平安快樂的!管它給別人的家庭帶來多少痛苦!多少人財產盡失,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至少他們是快樂的,這就夠了!
此時的宋天堂已聽不到妻子的話語,眼前總是反複浮現著那段過往的場景,那是一個夏日的早晨,他騎著大黑馬在田野間的小路上飛馳,火紅的朝陽跟著他,先是染紅整個田野,然後隨著馬蹄印向前擴散開來,馬兒在一家氣派的大門前停下來時,陽光此時已灑滿整個村莊。
他是個矮胖墩,從馬背上跳下來砸在地上,把毫無思想準備的大地震得抖了幾抖,看到門口兩邊的石獅子他又忍不住翹一下腳尖,還好比三尺高的石獅子還要高出一個人腦袋,真讓人欣慰!
等他威風凜凜地環顧完四周,才把馬栓在大門旁的木樁子上,又定了定神,這才“啪啪啪”叩打門環。
一個少女滿麵笑容地打開了門,開門看到他的一瞬間笑容凝固了,她把目光快速的從宋天堂身上移開,像是在毫無防備之下看到了髒東西!她美麗的眼睛盯一會兒大黑馬,像是埋怨,又像是同情的說:“看你整天都駝著什麼人啊!”說完跨過門檻,徑直朝外麵走了!
宋天堂回頭看著那美麗背影,輕歎一口氣:“這麼好的人樣子偏生在這樣的人家,又不能……”他的話沒有說完,硬生生把下麵的話咽了回去,因為在院子裏麵的影壁牆後麵伸出一個腦袋,戴著深藍色瓜皮帽,胸脯貼著牆用冷冰冰的目光盯著他,“生在這樣的人家怎麼了?我的女兒不生在我家生在誰家?!你配有這樣的女兒嗎?”
“不配……不配!大哥你……大哥你幹嘛躲影壁牆後麵呀!嚇我一跳!嘿……嘿嚇我一跳!”宋天堂訕笑著,尷尬到了極點!他不停撓著頭,因為突然間冒了汗,致使滿頭的爛瘡又開始癢了起來。本來想說“又不能搶”的,現在,那個“搶”字無論如何也不敢說出口了。
戴瓜皮帽的中年人名叫柳一塵,是這家的主人。
他拍打幾下肩膀上的灰塵,那是靠在影壁牆上時留下的。不再理會宋天堂,徑直回到堂屋坐下,隨手從旁邊的茶幾上拿起書看了起來。
“說實在的!就咱們這些人裏我最服氣的就是大哥你了,有學問!一肚子墨水,是個念過大書地人呐!特別是像現在穿著長衫拿著書的樣子,和廟裏坐著的關老爺有點像哩……”他說著話看著柳一塵臉色,見人家麵無表情,隻好接著巴結,見到比自己看上去有本事的人總是忍不住腿軟,像是得了軟骨病的大有人在,不光是他宋天堂有這毛病!“……看見大哥在這個時候還能這樣穩當……還有心情坐這看書……說實話我心裏踏實多了!”他緩了口氣,接著說:“唉……看你這一本正經的樣子我心裏真的好多了!得到消息我整夜沒合眼……
聽到他提到消息兩個字,柳一塵終於肯放下書並抬起頭來,看到滿頭大汗的狼狽樣子他也終於露出一絲久違的笑容,要知道,為了維護作為帶頭人的威信和尊嚴,不光是宋天堂,就是在所有跟著他的人麵前都是永遠的一臉嚴肅加若有所思,都是為了顯得高深莫測!笑容怎麼能輕易的展露呢!也是不得已,他們可都是些殺人不眨眼,壞事幹絕的人呐!特別是眼前這個人,最善於蹬鼻子上臉,毫無信仰和底線,更別說做人的原則啦,他的原則就是沒原則,幹什麼事全憑個人好惡,一言不合就吹胡子瞪眼,拔刀相向,同時又是個給點陽光就燦爛的人,所以在他麵前一定要繃著,做出一副臨危不懼,天塌下來也不怕的樣子!也隻有這樣才能鎮得住。看看……剛才的冷靜模樣收到效果了吧!此時的他一臉的崇拜!
崇拜恐怕還得繼續下去,因為柳一塵說出了下麵的話!
“這本書名字叫著《推背圖》,唉!看很多遍了!人家真是了不起!將來幾千年要發生的大事小情都算了出來……”他故意沒有把話說完,欲言又止的樣子,昂著頭望著屋頂。
“咦……啊……”宋天堂從喉嚨裏發出驚歎的聲音,要知道,他最佩服,最羨慕那些算命打卦,陰陽風水,神神鬼鬼說話不著邊際的人啦,在他及大多數人看來,這不就是活神仙嘛!想不到,真是想不到眼前這個打了多少年交道的人竟然也是……唉!怪不得人家……因為突如其來的訊息讓他過於激動,以至於大腦一片空白,一時想不出合適的詞語來形容眼前這個突然高大的人。
“咦……啊……我看看……我看看……我也摸摸這書!沾點仙氣!”由於激動加上莫名的緊張,他有點結巴。不過還沒有忘記用衣襟擦了擦手。書拿在手裏才想起來自己不識字,也讓他平生第一次為年少時不重視讀書而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