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在書房一事,我和衡之都刻意避著對方。他書齋方圓一裏的範圍也成了我一級戒備的雷區,每次路過時能躲多遠就躲多遠。雪繼續下著,沒來得及掉葉子的樹被壓斷不少,草就更看不見了。
不曉得嚴知縣想不想跟著高鶚叔叔感歎一句“白茫茫的大地真幹淨”,然後把我掃地出門。
這天晚上,基田忽然來敲我的房間,說明府和郎君在亭子裏有請。我想了想,毅然決然地懷著壯士斷腕的心情出發了。
出門才發現,雪不知何時又停了。一輪皎潔的月掛在天上,九霄長空一片清明。亭子裏,嚴知縣和衡之正舉酒對飲。修長的人影映在地上,像一幅空寂的畫。
嚴知縣向我招招手,我快幾步走到亭子裏坐下。推掉衡之遞給我的酒杯,我告訴他身體原因不能喝酒。得知此事後,知縣就讓隨從拿來茶具,當場煮起茶來。
銀鈴拿起一個茶餅,用夾子在走獸銅茶籠上烘幹濕氣,掰下一塊來,以線雕蓮花定窯白瓷茶碾細細碾碎,投到同樣以蓮花為飾、通體晶瑩的調達子中,加入沸水並蜂蜜、胡椒和鹽調成糊狀,再用沸水衝成茶湯,細白紗布兩次過濾後盛到定窯白瓷的壺裏,再倒入同套茶碗中。此時茶托還沒發明,我隻能等滾燙的茶湯一點點變涼到合適溫度後,才能端起來吃。
其實在現代我幾乎隻喝涼茶,到了長安後無涼茶可喝,隻好花不少時間才適應這麼濃重的吃茶方式。那味道,有興趣的同學可以試一試。
這個空隙裏,嚴知縣和衡之聊了幾句蘇州府的事情。我看見石案上放了一張戰報,便向嚴知縣討了過來。一看,是李世勣告訴蜀黍說他們行軍到現在仍未發現頡利主力的蹤跡,部隊正全力向前開進。我看完輕笑一聲,放回原處。嚴知縣見了停下談話,轉而問我:“程二娘子笑什麼?”
我不在意地說:“沒什麼,隻是想著李將軍沒到之前,頡利還能再過幾天安生日子。”
嚴知縣對我的話起了興趣,饒有趣味地問:“據我所知,此次出兵,朝廷其實也無十足把握。娘子為何如此看輕頡利?”
我自信地笑笑:“不知嚴知縣認為目前唐和突厥的實力對比如何?”
他思索了一下,說:“突厥汗國長期稱霸草原,士兵性情彪悍、經驗豐富。雖遭我朝招降突利,又遭薛延陀等部脫離,但汗國實力仍在,不可輕視。而我大唐建國後南征北戰,這兩年百姓又連續遭災,此次可謂是傾國之全力一戰,萬不可敗。”
“明府說的沒錯。其實子語在塞外五年最留意的就是這個頡利可汗。他雖驍勇善戰,卻不懂用人治人。憑著自己的武力征服了別的部族,就隻管索要不管他們的死活。一到遭災的時候,他光顧帶領自己的部族搶占牧草、牛羊和水,全然不顧其他部族的生死。這就罷了,就是在自己內部,他都不能做到鐵板一塊。生性狡詐、多疑猜忌、凶狠殘暴,不然突利也不會棄他而去。突厥汗國雖然看起來強大,內部早已四分五裂,底層民眾更是怨聲載道。我敢跟你打賭,年底之前,肯定會有不少百姓投奔我大唐。不過弱肉強食本來就是大草原上的生存法則,也怪不得他。要怪隻能怪他運氣不好,還沒來得及死去就氣數已盡。”
嚴知縣放下酒杯,臉上浮現探究的神色:“哦,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