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一扇門,趙凜凜不能清楚地捕捉到媽媽的話,但她也能想到那個以前強勢的女人如今是怎樣小心翼翼地斟酌每一個詞彙。
對象還是她的親弟弟。
原來大難臨頭各自飛的不僅僅隻是夫妻,還有血淡於水的親人。
“凜凜馬上初二了,你看能不能把她弄到省一中去……”趙凜凜的手搭上門把手,冰涼的觸感讓她條件反射的縮回去。
頭上的白熾燈似乎太亮了,不然她為什麼雙眼酸澀難忍。
突然想起那個男人每日麵對的除了一小片窗口裏的狹窄天空,就隻剩一個孤寂的燈泡。
所以他大概也希望自己女兒能過得不讓他牽掛。
趙凜凜起身朝臥室走去,身後的話語逐漸湮滅於暗沉的夜色中。
她沒有忘記一個月前母親的模樣,急躁,易怒,坐立不安。
一切的一切直觀的影響著小小的趙凜凜,她乖乖坐在自己房間裏證明著三角形全等,仍然阻擋不了那些絕望的啜泣。
如果一家三口的愛也可以拿來證明,那她又該如何告訴媽媽,別哭,還有我,但不能保證此刻的她在媽媽眼裏會不會是一個累贅。
然後她暫時被送到了外婆家,奇怪的是,在撲入那個瘦骨嶙峋的卻又暖融融的懷裏,她才肆無忌憚地哭出聲來。
或許是因為這個兩鬢斑白的人才明白她的手其實在顫抖,冰涼。
那晚在外婆毫無章節的呢喃的哼唱裏,她睡得很熟。
告別了用來應付的麵包牛奶,她喝了幾天熱騰騰的粥。盡管老人端來的碗裏時常有粘鍋的米粒,許沉月仍然咂咂有味。
她喜歡這種有家的味道的飯菜。
幾天後,她又被接了回去,而那天早上喚醒她的是一雙帶著冰涼觸感的手。
她茫然睜眼,卻看到一雙許久未見帶著笑意的眼。
就像清晨的第一抹陽光,直接將她喚醒。
骨碌翻起來,她撲進母親的懷抱,軟軟叫了一聲媽媽。換來一個溫柔的吻,落在臉頰上,帶著溫熱的觸感。
卻實打實地讓那個女人哭出來,“寶寶,以後媽媽和你一起加油好不好?”
那天早上的一切都像是夢境般,還伴著海水一樣酸澀的淚水。對於許沉月來說卻是一個神奇的任意門,打開了她的心房,同時也是通往初中二年級的台階。
雖然她極力無視著以前那個愛抱著她舉高高的舅舅,如今卻對著她不發一言的模樣。
媽媽說的沒錯,逆境才更應該努力。
舅舅正在和麵前的老師交談,趙凜凜隻是靜默地打量傳說中的省重點高中。
操場極大,綠色草皮和紅色跑道不似原來學校那般破爛。
斑斕的座椅上坐滿了身穿藍色校服的學生,一眼望去,趙凜凜竟誤以為自己跌入了一片巨大的海洋。
無端的她就想起了小時候,那時趙凜凜還剛升入小學。
雖然仍然逃不了每天中午的十分鍾靜坐和集合後才能走的折磨,但是搬到三樓的感覺讓許沉月興奮不已。
用她剛看到的新詩句來說就是,“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
雖然她還不認識其中的三個字,隻能勉強讀出拚音。但是不妨礙她捧著那本書,獻寶般跑到母親麵前,裝作好學寶寶的樣子。
正在洗白菜的媽媽看著她,好笑地在圍裙上擦掉手背上的水,俯身指著圖片上青翠的山,溫柔開口,“意思是寶寶要更加努力,才能成為更好的人,看到最好的風景。你想要讓爸爸每天回來後看到很乖的小月亮嗎?”
許沉月了然地點頭。現在想來,她骨子裏好勝的思想也許就是在那時滋長出來的。
不過一直以來知道她本質的,除了親人以外的人,隻有一個而已。這些都是後話。
而此刻的她卻皺著眉,對著這種毫無歸屬的感覺無所適從。
知道她轉學的消息,班上同學還吵嚷著要辦一個歡送會。那些在她班長威嚴下反抗了一年的壞小子,竟然也像模像樣地給她送來了許多禮物。
棒棒糖,巧克力,日記本,玩具熊,雜七雜八地堆滿了整張桌子。讓她本就盈滿了離別情緒的心裏更加堵塞,一種不知名的難過就快要以眼淚的形式宣泄出來了。
這是她第二次如此鮮明而直接地感受著分離的痛苦。
“凜凜,這是你的新班主任王老師。你跟著她走吧,舅舅回去了。”趙凜凜從深思裏抬頭,舅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再沒有了過往誇獎她時的寵溺。
但他畢竟沒有辜負媽媽的最後一絲期望,這已是最大的恩惠,趙凜凜豈會不感恩戴德。
所以她朝舅舅身後麵無表情的中年婦女鞠躬安恬一笑,“王老師好。”
她的新班主任終於從眼角的細紋中擠出一個不鹹不淡的笑,“今天我們班在和七班比賽,我帶你去操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