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份外的炎熱。火紅的太陽忽然被黑沉沉的烏雲遮擋住,卻又不見風,天地間被籠罩在一層薄薄的雲汽中,悶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就連身上所穿的衣物,也跟著濕答答的,緊粘著肌膚,令人極為難受。
“小姐,喝藥了。”
晉國公府極為偏靜的柳園裏,小丫環芙蓉極為小心的將一碗冒著熱氣的湯藥端了進來。
坐在窗邊倚著藤椅正埋頭看書的宋歡聞聲抬頭,鼻中聞到那難聞的藥氣,一雙秀眉皺得老緊。
自她靈魂附身於這個姓宋名六的小姐身上,已經差不多一個月了。可是她依然不習慣於這種被人侍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感覺。
但又能如何?如今她右腿小腿脛骨摔得骨折,正在休養之中,不被人侍候,自己也是動不了的。
不過也是怪,聽說原來的宋六本是一個膽小溫馴連高聲說話也不敢的人,自小到大幾乎連晉國公府的二門都沒出過,在一月前,她卻像得了失心瘋一般衝出國公府,直奔正在宴請中的攝政王府,當眾要求樂郡王娶她。
那樂郡王慕容逸是當朝攝政王的次子,除了相貌俊美,在京都亦是囂張跋扈名副其實不幹正業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之輩。卻不知宋六為何要挑了這麼個不知憐香惜玉整日胡天胡地的世家子求娶,明明那種屈辱的下場是可想而知的。
樂郡王在眾多起哄聲中對一個弱女子調笑足夠後,終是毫不留情一腳將她踢下樓,宋六當場摔得腿骨折,甚至小命不保,她這個靈魂便是莫名給活了過來。
當時她被宋家的仆從抬了回來,回府後,從未對宋六假以辭色的生母、大燕朝晉國公府主母方氏大斥她丟人現眼,不知廉恥,讓整個宋家甚至是身處大燕後宮的皇後娘娘都跟著落了臉麵。一頓好罵之後,卻因她已有傷在身,隻能責令她從今往後隻能呆在柳園,不得跨園一步。
當方氏請了宮裏最好的太醫給她看腿傷時,當她的腿傷總不見起色、方氏又重新派了兩個得力的婢女過來服侍她時,她總算漸漸明白了已死去的宋六為何要那般絕決的自尋死路了。
七月十八便是她的十五歲生辰。在普通人家,及笄往往是一件值得慶賀相當重大喜慶的事,可是落在她的身上便是不一樣。而在這一天,她卻要為她的三姐獻上她的右腿,徹底根治三姐身上的殘疾。
宋六在宋家鬱鬱十五年,像一隻羊,或者一隻豬般被人圈養著,就待身壯體肥長成之日,便是挨宰之時。但凡是稍為有點心的人,肯定都不會願意,哪怕明知是死,也要做一次最後的垂死掙紮。
“六小姐,芙蓉已經把湯藥端來了,為何不喝?”
不知何時,方氏派來的兩個得力婢女中的荷花和荷葉走了進來,直接端了藥碗,兩人就欲強灌。
“藥還很燙,放在那裏,稍冷後我自會喝。”
宋歡淡淡道。
個子稍高的荷花冷笑,“六小姐不要以為耍這些花槍這藥就不用喝了。今日就算守到夜,我們也會親眼盯著你把藥給喝下去。”
宋歡埋首書中,不鹹不淡道:“那你們就守著。”
薄唇的荷葉說得更為尖酸,“每日上演這些戲碼有意思麼?難道六小姐以為拖延著這腿傷,就可以延緩了三小姐的治病之期?三小姐這些年都等了,難道還等不了這麼幾個月?到時候隻要等謝公子一回京,你這點傷又算得什麼,還不是手到病除?你這點小把戲可難不倒人,不過是浪費時間而已。”
“你們這是想逼死六小姐麼?”一聲帶悲的喝聲從屋外衝進來,正是宋六的奶娘五娘,“六小姐每日喝的藥比吃的飯還多,你們這一碗又一碗的讓她喝了又喝,是想逼死她嗎?你們若真是要下毒手,我五娘也不要活了,你們衝我來……”
“啪!”
荷花一個耳光就狠狠抽在五娘臉上,“你又是什麼東西,敢衝著我們大呼小叫?這一巴掌是代夫人教訓你。”
“啪!”
“這一巴掌是代三小姐教訓你。”
“啪!”
“這一巴掌是代六小姐教訓你。”
眼看荷花還要繼續扇下去,已忍到極限的宋歡將手中書重重向幾上一拍,“荷花,是誰給你權利打我的奶娘?”
荷花此時已打得一臉猙獰,全然沒把宋歡放在眼,“以後六小姐不按時吃藥換藥,自然隻有這些下人代你受過了!”
宋歡眼中厲色一閃,一直以來她隱而不發,並不代表這些狐假虎威的東西可以欺到她麵上來!
“荷花,荷葉,你們兩個可弄清楚了,就算我再不濟,也是這國公府裏的小姐。如今國公府裏最被看重的三小姐還指望著我來救疾,如果我向母親說,隻要她肯賜死你們兩個,我就心甘情願好生養傷,你說她會不會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