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青瞳道,“你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大嗎?”
她淡淡道:“我大苑滅掉大梁開國的時候,梁國隻是占據京都附近九州的中原諸國之一。緊接著,高祖大帝下西川,定蜀中,然後揮師北上,取了關中諸夷雜居之地,緊接著又出驍羈關,取下了青州。可是為什麼,高祖不再繼續征戰了呢?他正當盛年,當時國富民強,遠了不說,不是還有個南詔小國在我們大苑觸手可及之處?高祖大帝為什麼不順手將南詔也滅掉?”
這段話是寫在《李衛公答高祖書》一書中的話,內容是高祖耗費極大的代價隻為了小小一個驍羈關,李衛公勸告高祖放棄驍羈關和青州,去打下土地更廣闊的南詔,由此和高祖之間展開一段對話。此書供奉於太廟之中,可以說是青瞳學習兵法的啟蒙書籍,九皇子也早就熟讀過了。
他想也不用想便用書中高祖的話來回答:“因為再強大的國家,疆域擴張也總有一個盡頭。南詔滅了又怎麼樣?再南方還有交趾、占城、真臘……往東,有熟悉水戰的東林。往北,有國土廣闊、氣候酷寒的北褐。向西,有西瞻、回紇、吐蕃、泥婆羅。再遠,還有女直、葉鞠、斡朗、波斯、大食……天地無窮無盡,我們沒有能力控製那麼遠,也沒有必要控製那麼遠。大苑已經占據了天下之間最富庶的地方。再擴張下去,已不是國家的需要,不過是想在名聲上再添幾分光彩罷了。
“打下驍羈關,乃是為了未雨綢繆,是為了占據一塊必須占據的戰略要地,借以保護我們富饒的內陸土地!並不是為了江山一統而打!所以,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都要拿下青州。至於南詔,雖然可以打,卻沒有一定要打的必要了!”
說完話,苑瀣也明白了青瞳的意思,低頭沉思。
青瞳見他這樣,笑了起來:“九哥明白了,甚善!你這一念,關係萬千百姓。這幾年戰事頻繁,以至於大苑現在太重視武力了,這也不好。大梁當時隻有九州之地,開國皇帝卻執意把都城定在疆域最北的京都。‘都城為屏障、天子守國門!’夠狠了吧!可是大梁世代尚武,弄得南九州那般魚米之鄉,到最後百姓連飯也吃不上!事實證明,還是我朝高祖的策略更好,天下安定之後,就發展商業和工業立國,用繁榮來興邦!可是全依靠商業久了,中原人就少了一根骨頭!有這麼一個異姓王在西北,也算給後世子孫,一點兒鞭策吧!”
苑瀣長長吐了一口氣,恭聲道:“我記住了!”。這是一個在位多年的人給他留下的寶貴經驗,無關年齡長幼,不居於這個位置,就不可能有這番感悟。便是居於這個位置,有這番感悟也不容易,所以他必然好好聽著。
“九哥,你還有什麼事一起說了吧,明天之後,你可就要憋在腹中了。”青瞳見苑瀣欲言又止的樣子,笑道。
苑瀣猶豫很久,才終於開口:“你……為什麼放了蕭定西?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觀你所作所為,這才下了今天的決心!我真的沒想到,你也會徇私!蕭定西殺了多少大苑人!他實在該死!”
青瞳擺擺手:“西瞻二十萬軍每一個人都該死,可我們也沒能一個不剩地都殺光,到底還是跑了一些,就算蕭定西也跟著一起跑了吧。的確,我放了他,是因為阿蘇勒和這個哥哥一直交好,我不希望他死在我手中。但策劃這次戰爭的時候,我並沒有為他少策劃一個步驟,並沒有為他而對西瞻人留一點餘地,並沒有下過不要傷他性命的命令而導致大苑士兵多死一個!我完全沒有把他作為一個需要計算進去的要點,他沒死在亂軍之中,是他命大。我問心無愧!
“現在放他不放他,都已經對戰事毫無影響。放了他,大苑沒有一點損失;殺了他,我軍既得利益也不會增加一分。我若一定要殺了他,那就是做給別人看的!讓人稱讚我的品德,稱讚我不徇私!”
她高聲笑道:“可是我為什麼不能徇私?毫不徇私,那是做一個帝王需要考慮的事情,現在,謝天謝地,我不用想這些了!”
“你真的……不想再做了?”
“九哥!你冒死入城,打開京都的大門,那是何等英雄!我話都說到這個份上,還能改悔嗎?你婆婆媽媽問個不停,做什麼?”她用波光瀲灩的大眼睛斜了過來,突然一笑,“九哥,大苑為什麼男帝的稱謂隻有一個字,女皇卻要雙字?你知道嗎?”
“這是高祖皇後所定,大概是以示區分吧。”苑瀣遲疑了一下,才回答。太多的事情都是順著舊例下來的,要深究起來,他還真不知道。
“嗬嗬,九哥,你是男子,才會這麼想。我倒以為,這是一種祝福。我們的聖祖娘娘知道女子最大的幸福是什麼,知道女子做帝王會是多麼寂寞的事,所以啊,她用這個雙字稱呼,祝福她的後世子孫,希望每一個女孩都能成雙成對。”說到這裏,她的笑容再也控製不住,端起酒杯往嘴邊一湊,卻見酒杯都空了。
她笑著搖搖頭:“不知不覺,喝了這麼多,不知多少年,我都沒有這麼高興過了!九哥,你這帳中,還有酒嗎?”
“還有。”一個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陛下,讓如意幫你倒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