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此別難重陳 十七(3 / 3)

拔密撲臉色一變,他是謹慎之人,到這個時候無論如何也不能安心,計劃中本是悄無聲息地殺了蕭圖南,這三千士兵卻沒打算全部吃下的。如今為了穩妥,他不想放過任何可能性。

此事做成了便是死無對證,萬一消息泄露,那便是可賀敦全族不保的大罪,由不得他不心狠。

拔密撲停下來,對隊伍前麵那個中隊長叫道:“東南還有我們一支隊伍被打散了,我叫他們過來!”

中隊長十分同情,連聲答應,好些人幫著他們一起喊起來:“王爺在這裏!快過來!過來!”十分熱情,以至於拔密撲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多疑。

當然,他們喊王爺在這裏,埋伏的軍隊是不能相信的,隻有拔密撲喊出來才是出動的信號。拔密撲沒有親眼見到蕭圖南,按照他謹慎的性格本應該不能確定的,但是見到這個隊伍的聲勢他又信了九成。大隊人馬都在這裏,振業王不在軍中還能在哪兒?難道堂堂振業王,自己一個人去看營地了不成?

何況剛才又是追著隊伍跑,又是前後兜著圈地問,已經拖延了他不少時候。天色亮了,風漸漸變大,濃霧已經有了散開的趨勢。時機不多,已經容不得他詳細求證。

西瞻士兵還在熱情地喊:“可賀敦的朋友快來快來!”

拔密撲心中冷笑:“朋友來了就是你們斃命之時!”

等大隊人馬的蹄聲隱約可聞了,誰知遠遠一聲號角傳來,那中隊長突然大喊一聲:“不好!王爺遇到危險了!快走!”

一隊人馬立即轉向,毫不猶豫地放馬奔開,拔密撲眼睛鼓了鼓,喉嚨裏勉強憋回去一聲咒罵,隻好跟著這些人向左一起跑。

為了做出激戰的假象,拔密撲這二十多匹馬都折騰了很久,個個都已經是筋疲力盡,還有些馬腿上被人為砍出些傷痕,哪裏能跑過西瞻士兵列隊休養了很久的軍馬?

勉強跟了一陣,隊伍漸漸被拉開,不一會兒,西瞻士兵便沒入濃霧中,蹤影全無。拔密撲雙眼通紅,此刻他已經毫不懷疑自己被人耍了個飽,他上了惡當!

他不知自己何以會上了這樣的惡當!自從蕭圖南殺了他的兒子,他就把此人的作戰全部研究了個透,蕭圖南的勇武、他指揮的習慣、他的性格、他部下的作戰能力……沒有一處不經過細心研究。誰知就在他自信了解蕭圖南的作戰方法之後,蕭圖南突然用了完全不同的方法,這……這不是不按套路出牌嗎?

他拔出腰刀四麵猛砍,此事決不能善了!你不死,我必亡!

等身後大軍跟上,拔密撲已經如同厲鬼,他攀上馬鞍,立於馬上,用刀在額頭上劃了一下,鮮血披麵。

這是祭祀之意,祈求戰神保佑。拔密撲滿臉鮮血,神態猙獰,他仰天大聲呼道:“如今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蕭圖南若平安回去,這裏所有的人,他一個也不會放過!你們的父親母親、妻子兒女,他也一個都不會放過!我們沒有別的出路了!為了我們的親人,為了我們的生命!我們再也不能怕了!大家跟我闖一條生路!我對草原大神發誓,隻要做成了這件事,你們個個都能得到一百頭牛!一百頭羊!一百匹馬!”

能被拔密撲帶來執行這項任務的人,除了他的親信,便都是他這些年細心收集的瀕臨餓死的牧民,或者草原上的亡命之徒,他施以大恩,換得這些人舍命相從。

拔密撲說得沒錯,蕭圖南若是脫身,斷然不會放過他們,為了家人也要戰鬥,這些人倒是沒有什麼畏懼退縮,臉上個個現出堅毅的神情,在拔密撲的指揮下,先認準西方剛才那支隊伍逃走的方向追了下去。如果蕭圖南不在,那就再找別的地方,便是把這片草原梳一遍,也絕對不能放過他!

拔密撲先前依仗那場大霧,希望它越濃越好,如今卻巴不得太陽快些高照,風兒快些猛吹,讓濃霧散去,好能看清目標。

隻可惜自然有自然的規律,無論他想還是不想,此刻大霧雖然略有消散之意,但二十步外依舊人影不見。

青瞳和那個緊隨其後的裨將在西方吹響號角,就隻有他們兩個,其他人距離至少也有三裏地。

“差不多了,你就停在這裏吹吧。”青瞳停住戰馬,那個執著的裨將口中雖然仍舊不斷吹號,人卻立即跟了過來,一雙眼眨也不眨地看著她。

青瞳和他牛眼對視,展顏一笑,道:“我有話和你說,你一邊吹一邊聽,可千萬不能停下來,你停下就很可能把你們王爺害死了。”

那裨將瞪大眼睛邊吹號邊點頭,他是很聽話的。

“等他們追來,你就帶著他們多兜幾個圈子,等他們人都跑得差不多散了,你就帶著人向西北方向撤,是西北!你們的營地在西南,可千萬別把敵人引過去了!記住了嗎?”那裨將吹著號角點頭,眼睛瞪得很大,一看就極為認真。

青瞳輕笑一下,又道:“西北有大河,你聽到水聲之後就扔掉號角,然後快點跑到河邊躲起來,大霧之中敵人很難找到你的。他們不敢在原地久留,必然要四下搜索,你就有機會走了,多大霧氣也不要緊,你隻順著河走,營地在下遊。拔密撲不會輕易放過你們,你讓烏野放黑鷹聯係你們在大苑關中的大軍,到時候就又是你們的天下了!明白了嗎?”

“嗚——”那裨將腮幫子鼓得滾圓,連連點頭。

青瞳長長吸了一口氣,將戰馬似不經意撥了一個方向,道:“你回去告訴阿蘇勒,他的大營在西邊百裏外等他,我有事先走了!他若還想來我大苑——”她忽然有流淚的衝動,卻強迫自己露出笑容,用全部的力氣和決心叫道:“就戰場上見吧!”

說罷打馬便走,她說話之前已經蓄好勢頭,想好了方向,此刻向西南方猛然向外一躥,即刻便走。那個裨將急得瞪大了眼睛,急忙就追,但他的馬原本就比不上青瞳的馬,他的身子又重,戰馬比青瞳的坐騎更增加了負擔。

同時他又因為不敢停下吹號,不能雙手持韁,隻能單手固定,更是處於劣勢。若是平時視野開闊還好些,幾十裏外的人都可以看見,就算追不上他也能綴著喊人,如今卻不行,隻幾個呼吸之間,眼睜睜地看見青瞳從他麵前融進濃霧中不見蹤影。

也想為君留,奈何留不住。歎人生幾番離合,便成遲暮。

滿目荒涼誰可語?西風吹老丹楓樹。

從來幽怨應無數,鐵馬金戈,青塚黃昏路。一往情深深幾許?

深山夕照深秋雨,滾滾長江蕭蕭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