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8)(2 / 3)

清虛大師是初次與學良交結,見這位十七八歲的青年說出這一番有見地的話來,極為佩服,遂雙手合什道聲阿彌陀佛,接著說:“公子識見高雅,老衲大讚同。林間鬆韻,石上泉聲,靜裏聽來,識天地自然鳴佩;草際煙光,水心雲影,閑中觀出,見乾坤最妙文章。禪講三境界,一曰落葉滿空山,無有人行跡;二曰空山無語,水流花開;三曰萬古長空,一朝風月。我佛六祖慧能在《壇經》中講:道由心悟——誰個能由心裏切切實實、真真正正地感悟和體驗了這萬古長空,一朝風月的妙義,那就能與天地合,與神佛相通,聰慧無限,洞察人生、宇宙。”

月潭道長微微一笑,也插言道:“山居胸次清灑,觸手皆有禪機。見野鶴孤雲,而起超絕之想;遇清泉白石,而動澡雪之思;撫老檜寒梅,而勁節與之挺立;侶沙鷗野鹿,而機心與之頓忘。若一入塵寰,無論物不相關,此身亦屬瘤贅。故風花之瀟灑,雪月之空清,惟靜者之為主;水木之榮枯,竹石之消長,獨閑者識其真。清虛大師之清虛二字,何其妙也!”

清虛嗬嗬一樂,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知我者,月潭也。月潭、月潭——月中之潭,潭中之月——究竟是月中潭還是潭中月?”

聽學良、清虛大師與月潭道長三人談禪論道,鳳至也不甘寂寞。她望望學良,四目相對,鳳至丹鳳眼波一閃,抿嘴一笑,款款說道:“禪宗有言:饑來吃飯倦來眠;詩旨也曰:眼前景致口頭語——說的是極高寓於極平,至難出於至易;有意者反遠,無心者反而自近。一字不識,而有詩意者,得詩家真趣;一偈不參,而有禪味者,悟禪教真玄機。”

學良哈哈大笑。清虛與月潭也微微笑了。月潭道:“真可喟大道從簡。夫人小小年紀,識見何其高也!我輩修行一生,反倒不如。學良公子,你的福分大也!——有這樣一位賢內人,你齊家治國平天下,縱橫海內,何其不能也!”

鳳至抿嘴一笑,又對二位長者說:“俺肉眼凡胎,不知深淺,唐突了。不敢動問大師、道長——學良這一生前程如何?有無大障大礙?”

月潭與清虛交換一下眼神兒,靜默一會兒,還是月潭先開口:“觀公子夫人麵相,你們夫婦這一生大福大貴,學良位極人臣,你們壽可過九秩甚或期頤。不過,中年持盈履滿之際,學良須兢兢而渡,不可大意。”

清虛大師雙手合什,口念阿彌陀佛,緩緩言道:“當今之世,氣機凝滯,太虛障蔽。霽日晴天,倏變為迅雷震電;朗月晴空,忽變為疾風怒雨。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公子、夫人,謹記!謹記!”

學良深深一頜首,說道:“謝謝大師、道長指點教誨,學良沒齒不忘。”

(唉,他還是忘了——心不設防,遭囹圄大半生!)

一幹人隨口說著話,信步漫遊。鳳至成長於吉林的鄭家屯,從未到過千山,早聽說千山的夾扁石、天上天好玩兒,提出要看一看,學良他們自然陪同。正是暑天,昨晚後半夜下了一場急雨,山路較滑,幾位隨從走在前麵開道,中間是學良鳳至與清虛大師月潭道長,後麵是慧明德雙幾個人。千山的石頭是粗花崗岩,糙礪堅硬。山道兩旁,一棵棵古鬆遮天蔽日,一塊塊巨石千姿百態崢嶸嶙峋。學良與鳳至指指點點,歡歡喜喜。

急雨後的山道上有的石頭鬆動,隨從不時提醒學良風至腳下小心。突然,走在最前麵的一位馬弁蹬鬆了一塊石頭,撲地摔倒了!這塊直徑有一尺的圓石竟順著山道磆碌碌向下滾去!幾個馬弁急忙去攔,可誰也沒阻住;有的反被石頭碰傷了手腳,急跳到一旁。石頭越滾越快,眾人一片驚呼,鳳至和侍女嚇得尖叫起來。學良情急,忙用腳去蹬石頭;可石頭溜滑,哪裏蹬得住——眼看石頭要砸傷鳳至夫人!說時遲,那時快——從學良身後倏地閃出一位光頭和尚,一撲身緊緊抱住大石頭!石頭和人在山道上滾了幾滾,停住了。學良跑在最前麵,眾人急擁上前救那和尚。可那和尚沒事人一樣,站起來拍打拍打身上的泥土。

清虛心中一陣喜悅——這個人是德雙!

學良動情地扶住德雙,上下察看,看傷著沒有。鳳至夫人連聲道謝,又用手帕親自拭去德雙額頭上一點泥土。德雙哪裏也沒傷著,學良心下暗喑稱奇,詢間德雙姓名,何方人氏,為何出家在龍泉寺?

清虛大師心中一動,遂雙手合什,低首向學良說:“阿彌陀佛,他不是佛門弟子,是在我寺中避難的俗人……”

聽了清虛大師的簡單介紹,學良心中憤懣起來,恨恨地說:“光天化日,竟有這些不平之事?”

學良又細看看德雙,見這避難的小夥子長得英武異常,便又說:“你一定會些武功;師父是誰?”

德雙謹記師言,含糊說道:“是遼河邊上一位落魄人。”

學良又追問:“他叫什麼名字,現在做什麼?”

德雙隻得又含糊回答:“他是個老道士,姓郭。”

聞此言,葛月潭道長心中怦然一動。但他沒動聲色,隻是認真地看了德雙。

“讀過書嗎?”學良又問德雙。

德雙回答了,學良心下更加喜歡,他指指地下那塊足有三四百斤重的頑石,對德雙說:“能搬得動嗎?”

德雙蹲馬步,運足氣,用雙手把那塊石頭搬起來;齊胸高時稍停頓,啊地一猛勁舉過頭頂,又猛地向外一扔,石頭砸地一蹦又幾個滾兒,滾到山下。學良上前扶住德雙讚歎道:“你有這樣的功夫,一定不要埋沒了啊!”接著學良又問一句:“今年多大歲數?”

德雙回答,學良聞聽與自己同庚,又追問一句:“生日是幾月幾日?”

“陰曆四月十七。”德雙老老實實回答。

“唔!”學良頗感意外:“你與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啊!你的老家……”

德雙覺得再不用隱瞞,照實回答。又指了指慧明,向學良道清關係,又說了玉兒在南泉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