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田先生醉得最狠,竟把褲子尿了。人事不醒地睡在了馮家。德雙媽不動聲色地讓德祿把田先生的內外褲脫下來,換上過去馮老大留下的內外褲。她把先生的褲子洗得幹幹淨淨晾上,不合眼地看了田先生一宿。第二天早田先生醒來,羞赧得臉沒處放。德雙媽隻是沉靜地說了一句:“快五十的人了,酒大傷身。往後可別這麼喝了。”其是那姣好的皮膚,過去是白中泛紅,粉白粉白;現在隻剩下白,驚人地白嫩。田小仙走南闖北,度陽過陰,還沒遇到過這麼美麗的女子!五官怎麼搭配的——那眼、那口、那鼻子……越看越受端詳。他有點神不守舍,卻又得拿出仙家的威嚴神聖:用自己的神眼緊緊逼視那邪怪附體的二丫眼睛。二丫神情木然,呆呆地看著二神手中那麵薄鼓和那腰間掛的一串鈴鐺。
“把竿子給她!”田小仙威嚴地下了命令。
二神忙把一根三尺來長用黃表紙糊的上頭綁著像靈幡似的紙條的竹竿子塞到二丫手中。二丫不要,畏畏縮縮地往炕裏退。二丫爹媽一左一右把持著女兒,低聲勸著她:“好二丫,好閨女,拿著,拿著,聽話!聽話病就好了……”
二丫極不情願地把竹竿握在手中,盤腿坐在炕上,身子僵直地挺著。
劉家小院中擠滿看熱鬧的人。有些半大小子們爬到前後窗台上,抻長脖子瞪著眼睛看。在遠遠的房後一棵大柳樹上,有一個小夥子用一雙憂鬱的眼睛也在盯著劉家屋中的一切。他是德全!自從那天晚上發生事後,德全始終沒得以進劉家門。他太想念二丫了,這些日子夜裏總夢見二丫,不是和自己笑,就是和自己哭,最後總是同己親熱縋綣一番,醒後自己身子下粘濕一片。得知二丫得病的情況,德全更是心焦如焚,恨不能一步跨入二丫家中,摟緊心愛的人兒哭個夠。他相信,二丫的病隻有他能治好。他幾次要闖進劉家,可劉老摳夫婦看得緊,總有一個人寸步不離二丫,德全隻能在晚上爬上劉家房後的大樹,遠遠地望慰二丫。今晚劉家跳神,德全吃過飯就隱身在大柳樹上,靜觀劉家屋中發生的一切。
跳神開始!先是二神在屋地中邊敲鼓邊跳,身上的鈴鐺圈兒嘩啦嘩啦地響,口中喝喝咧咧地唱:“你是哪路仙家神聖?你是什麼妖魔鬼怪?你來自何方?你意欲何為?你有什麼冤情怨結?為何纏麾劉姑娘?你顯靈你放口說,我和師父與你來做主;讓劉家一天一炷香,一口一個願,為你消彌冤情解釋怨結。啊、啊、啊,你快顯靈!你快說……”
二神反反複複跳著、唱著,約摸有兩袋煙工夫,隻見田小仙伸胳膊伸腿,咧開口長長地打了兩個哈欠,突然渾身一陣痙攣,越抖越歡,連連怪笑,在屋地中一跳老高。老年人明白:這是降神了——就是二神把仙請來附在大神身上了。田小仙啊啊大叫幾聲,開口講話,聽得人毛骨悚然——“我是誰?我是誰?我不是天上的星宿,我不是地上的神仙,我不是山上的精靈,我不是草莽中的蛇怪,也不是洞中的黃仙;我是從那水中來——滔滔流淌的遼河水啊,那是我的所在!”
二神接上:“你既然是河裏的精,水中的神,就請報上姓和名,講出身和世,老劉家好知道香往哪兒燒,願往哪兒還。”
大神渾身越抖越歡,腳越跳越高,口中唱得越來越響:“啊——我有姓來我有名,我的身世有根也有宗。我說出來你們別害怕——我既不是河神,也不是龍種,更不是龜精鱉怪。我……我……我是那屈死的淹死的鬼精靈啊!”
此言一出,屋中人都嚇得變了顏色;一些看熱鬧的半大小子嚇得蹦下窗台。
二神疾言厲色地追問:“既然是個屈死鬼淹死鬼,就快點講清你是誰;你前生是男還是女?有什麼屈?有什麼冤?有什麼怨?為什麼纏魔劉姑娘?如果不從實招,我就用狗血噴你,用桃木劍砍你,用三昧真火燒你;讓你現原形,讓你永世不得脫生!”
大神顯出害怕的樣子,畏畏縮縮地滿屋亂竄,口中奇怪地變成年輕女子的聲音,囁嚅地唱著:“啊,啊,我有冤,我有仇;我是青春年少身,我是二八美嬌娘。十年前我被人推下大遼河,一口濁水滄死了我!我不是別人,就是劉家的鄰居馮家人,我就是那馮家的大姑娘馮德貞啊!”
馮德貞這三個字說出來,滿屋的人轟地一聲炸了營!膽小的人紛紛往外走,膽大的也覺得一股冷氣嗖嗖地從頭發根往脊梁骨延伸,渾身起一層雞皮疙瘩,屋中空氣也變得窒息瘮人。在炕上扶二丫的劉老摳和老妻也嚇得麵如土灰,四隻胳膊一齊抖。二丫奇怪地睜開眼,直直地逼視大神、二神。
二神這時更來了精神,揮起桃木劍,指向大神,吼道:“既是馮家淹死的大姑娘,為什麼纏魔劉姑娘?”
大神這時卻像上了大煙癮,哈欠連天,鼻涕眼淚齊流,身子軟綿綿地俯在八仙桌上,手指無力地指著炕上的劉二丫,喘籲籲地說道:“她走了——到劉姑娘身上去了。問她,問她,快問她!”
大神說完,趴在八仙桌上呼呼睡著了。說也奇怪,二丫的身子亂抖起來,手中拿的竿子也嘩啦嘩啦抖得十分厲害。她雙眼放光,麵部表情極為恐怖,盤著的腿坐在炕上直往上顛,越顛越歡越顛越高;最後顛得有一尺多高,滿炕亂轉;加上手中的竿子紙幡亂晃,嘩嘩亂響,使屋中充滿鬼氣。女人們早就嚇得跑出了門,屋中隻剩一些膽大的男爺們兒。劉老摳和老妻也嚇得離了炕,抖抖擻擻地蹲在炕沿下,雙手攔著,怕女兒顛下炕去。二神這時更來了精神,手中桃木劍左右揮舞,趕著二丫,口中逼問:“你快從實招來!你為何附體在劉姑娘身上?你有什麼要?你有什麼求?你這冤魂為什麼不散?為何來到陽間做祟、做凶……”
二丫雙眼凶凶,滿炕瘋狂,任憑二神怎麼誘導,就是不開口講話。二神唱得口幹,舞得臂酸,見二丫隻是一個勁兒地在炕上顛蹦,他也沒了轍,低下身請呼呼大睡的大神:“師父啊,弟子能力淺,鎮不住這淹死鬼魂,還得請動您老出山!”
田小仙突然打了兩個響亮的噴嚏,一挺身站起來,接過桃木劍,一指二丫,喝道:“大膽妖孽,竟敢在我門下猖狂!你快從實招來,到底是什麼冤情未解釋?我聽得有理,替你消除;你要講得無理,別怪我田小仙不客氣,將你捉拿住,鎮在五台山下,讓你永世不得超度!”
這一嚇唬,二丫還真地開口講話了,說話的腔調不似二丫自己,也不似剛才馮德貞的動靜,竟是另一個女人的動靜——“我是那屈死的冤鬼,可我不是馮德貞!我是那馮家大院的二老婆,我是那屈死的馮子祥的二老婆!我趙蘭花死的冤,死的屈,死的不瞑目;死也要拉個墊背的!我要把你們馮家崴子的狗男狗女都拽到遼河裏!”
此言一出,屋中人又是一陣驚慌!大神卻嗬嗬一笑,馬上又正色喝道:“你也是馮德貞,你也是趙蘭花;我知道你們兩個女鬼死得屈。可冤冤相報何時了?不如就身了身,以物付魂。你要什麼,你求什麼,盡管與我說來;隻是你要高抬手放過劉家二丫姑娘,從此別纏魔劉家人!”
二丫還是狂躁不已,滿炕亂顛亂蹦。大神黑虎下臉,一縱身跳上炕,喝了一聲:“我看你敬酒不吃吃罰酒!”話到劍到,手中桃木劍劈劈啪啪往二丫身上亂砍;又讓二神端來一杯酒,一口喝下,隨即向二丫臉上、頭上噗地噴去。二丫停止了癲狂。大神又一把將她扳倒,一騙腿騎到她身上,壓得死死的;又從兜裏掏出一根大鋼針,一下子刺到她的上唇人中處!二丫哇地一聲哭出來!緊接著田小仙又在二丫頭上、身上紮了一頓針,二丫竟無知無覺地昏睡過去。劉老摳和老妻心疼姑娘,可又不敢攔阻,眼睜睜看著女兒遭蹂躪。屋中人也都嚇得大氣兒不敢出。大神把二丫製服帖,突然一翻白眼咕咚一聲倒在炕上,隨即踢腿蹬腳地滿炕亂翻滾,幾次把二丫壓到身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