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6月22日,深夜。
艾美跌跌撞撞的走在燈火輝煌的朝內大街上,已經分不清方向。她覺得肚子裏滿滿當當的酒精,好似全部衝到了腦子裏,讓她的頭重得快要從肩膀上掉下來似的。她努力的抬起下巴,頭卻又不聽話的往後仰去,這一下就猶如往腦袋裏裝進一個秤砣,“咣、咣”的撞擊著腦神經,痛得艾美張大了嘴巴,趕緊抱住了頭。
她忽然覺得眼前像是掛了無數個閃光燈,“劈啪劈啪”的亮一下滅一下;腳底下又像是踩進了流沙裏,每一腳下去都軟綿綿的直往下陷,而提起來,又如鉛墜般困難,使得她晃晃悠悠的找不到重心,更勾得胃裏翻江倒海般的將嘔未嘔。
這哪裏是人受的罪呢?艾美這樣想著,卻吃吃的笑了。
是啊,如此這般的難受難過,也不及她心裏的痛,那種錐刺刀割般,難忍難解的痛。
正因為這痛,才使得向來滴酒不沾的艾美不停的將一杯杯辛辣酸澀的液體強行灌進自己的胃裏,直到把肚子填得滿滿的,再咽不下一滴。
之後,她就拖著沉重綿軟的身軀,靠著僅存的那一點點意識,偷偷地溜出了那間吵鬧喧囂的包房。
那裏,是畢業晚會的現場。
是的,今晚,是一起生活了四年的同學們在各奔他方前的最後一次相聚。在這樣一種情形下舉行的晚會,當然是歡喜中帶著憂傷,畢竟同窗四年,無論友誼深淺,乍一分開,總會有些不舍。所以,這個晚會,雖然大家都在聲嘶力竭的唱著吼著,心裏,卻其實都有些感傷。
艾美的傷感卻與這些無關,她隻在乎顧凱。
她暗戀顧凱四年,從入學第一天在學校的操場上撞到他的那一刻起,直到今天。
不,在今天之前,“暗戀”這個詞似乎並不準確。
事實上,艾美從不認為自己與顧凱的感情僅限於她單方麵的熱度,她可以很清楚的感覺到顧凱對她的關心、嗬護及體貼。所以,她一直認為,她和顧凱之間是心照不宣,她們的關係隻差了那一層薄薄的窗戶紙,等到時機成熟,自然水到渠成。
於是,她就默默地跟顧凱保持著那種若明若暗的曖昧關係,期待著顧凱有一天能跟她說出她想聽的話。她相信那一天不會太遠,因為她知道顧凱喜歡她,她有這個自信。
而今晚的畢業晚會,無疑將是最完美的告白機會。
然而,艾美一直賴以自信的第六感卻跟她開了個玩笑。
顧凱,一如往常地嗬護著她穿梭於同學們相互道別祝福的寒喧之間,他也在推杯換盞間淺染了些酒意。便乘著醉態拉起艾美的手,走到台前,合唱了一首《相思風雨中》。
那一刻,艾美醉了。雖然當時的她還滴酒未沾,但是,顧凱那深情的眼神足矣熏醉艾美的心,讓她臉龐發燙,心潮澎湃。
一切,正如艾美預想的那樣漸入佳境,她本以為,接下來顧凱定會向她傾述情愫,告訴她,他的不舍和愛。那才是順理成章的完美結局。
然而,當一曲唱罷,顧凱深深的看了看她,用一種艾美都看不懂的眼神。然後他就鬆開了她的手,轉向大家,瞬間就已滿麵春風。接著,他用一種平靜沉穩的聲音,大聲的喧布:“各位同學,親愛的兄弟姐妹,凱哥我,就要訂婚了。”
眾喈嘩然,顧凱成了焦點。同學們紛紛圍過來逼問:
“跟誰跟誰?”
“不會是艾美吧?你們可真夠沉得住氣的,搞地下工作呀?”
艾美覺得自己的呼吸幾乎停滯,她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從顧凱剛剛那難以琢磨的眼神到他莫名其妙的喧言,使得艾美的心跳無端的加速,像是要跳出嗓子眼兒。
顧凱極不自然的笑了笑,笑得很尷尬,然後他抬起頭,高聲道:“怎麼會?你們不知道嗎?我跟小美是兄妹!”他故意提高了音量,轉向艾美:“對吧?小美?”聲音有些顫。
艾美隻覺耳邊“轟”的一聲,似遭當頭一棒。那一瞬間一切都停滯了——思想、心跳還有動作,她木然地看著他的眼睛,那眼神裏的閃躲令她的心糾結在一起,那一刻,她明白了什麼叫錐心刺骨。
“是,是啊!”她還是回答了他的問話。
停滯是短暫的,現實是殘酷的,既然如此,總不能當著全班同學的麵,去質問他“為什麼不是我?”。這種事,艾美做不出,她也不能做。因為她始終是個驕傲的人,即便在失敗麵前,她也要保持她應有的風度。
然而,風度儀態雖然可以照顧到,故作自然,可是心呢?心卻不能。艾美無力地坐下來,一滴淚自她的眼中滑落,她飛快地抹去。抬頭看著被眾人圍攻祝酒的顧凱,她自嘲的笑了起來。
艾美呀艾美,妄你自以為冰雪聰明,這回可知道自己是什麼分量了吧?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這種蠢事,你不也幹得津津有味嗎?
這真的是從天而降的屈辱,艾美可以忍受顧凱的不愛,卻不能忍受她的自尊被這樣的踐踏。可是,又能如何呢?顧凱可從沒給過她任何承諾,再多的關心和照顧,他一句“兄妹”就已解釋得清清楚楚,合情合理。到頭來,她卻落得個啞巴吃黃連,這一切都成了她自己一廂情願的錯。
艾美一個人自斟自飲,一杯杯的喝著自己的羞、怨、怒、悔還有恨。沒有人去注意她,或者說,是沒有人敢去注意她。
這四年來,她對顧凱的心思,班裏人誰會不知道?如今顧凱突然暴了這樣一個大冷門,大家怎麼會不明白艾美的傷?隻是這麼敏感的情況下,還是躲為上策,畢竟,艾美的壞脾氣可不是蓋的,這時候去招惹她?除非不想活了。
於是,艾美就這樣安安靜靜的喝下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杯苦酒。而且,一杯接一杯,直喝得她連酒杯都拿不起來。她便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旁若無人地走出了大門。臨走時,還沒忘拿上自己的小包包。這是不是能夠說明她的清醒呢?艾美冷哼了一聲。想不到,自己的酒量還真不賴,這是否也算是一個長處?人說有失必有得,想不到,她的失戀倒成就了一個酒鬼。
走在街上,艾美胃裏的酒精在夜風的作用下開始活躍,侵襲著她整個身軀,讓她行動很難,思維混亂,視覺模糊……原來醉酒是這樣的感覺?
艾美搖晃著腦袋,橫衝直撞的跑到自行車道的中央,一輛正在急馳的自行車,飛一般緊貼她身邊掠過。她一驚,下意識的往後退,卻忘記了自己本來就重心不穩,於是她整個身體向後仰了下去,“撲通”一聲倒在馬路上。
她仰躺在堅硬的路麵上,淚無聲的落下。所有的悲傷無助委屈不甘,都在這一刹那衝了出來。她又變得無比清醒,清醒的記得她和顧凱共同經曆的每一個點滴。而這些溫馨的回憶,在此時卻成了無數把傷心小箭,直刺進她心髒的最深處,痛得她忘記了身外的世界。
“小姐,你沒事吧?”
一位路人停下來,蹲在艾美的身邊問道。
艾美沒有回答,她甚至沒有睜開眼。因為除了她自己的哭泣聲,她已聽不到任何外界的聲音。
“我先扶你起來吧。”路人扶起艾美的肩,試圖拽她站起來,可是艾美就像被人抽去了筋骨般,軟軟的不做一點配合。她隻是哭,不停的哭。
“你是不是受傷了?”路人鍥而不舍,麵對著瘋子一般的艾美,仍希望能喚醒她的意識,可是無濟於事。
艾美仍舊在哭,哭喊著顧凱的名字,哭得撕心裂肺,仿佛她唯一能做的隻有這一件事。
路人無奈的歎了口氣,卻沒打算放棄,他隻覺得在這樣一個深夜裏,一個哭得如此傷心的女孩兒,一定是遇到了某種天踏地陷的災難。何況她酒氣熏天,早已醉得不醒人事,如果沒有人照顧,難免會發生意外。
於是,他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守護著,等待著她的清醒。
然而,艾美卻沒有醒,她哭著哭著便睡去了,全然沒有意識到這裏是人來人往的街道。幸好,這是深夜,行人寥寥無幾。否則,若是在白天,以她這樣的行為,定會引起圍觀,堵車,說不定還會招來警察。而此時,她卻得以安然入睡。但是睡夢中的她,卻仿佛並不輕鬆,她臉上掛著淚痕,微蹙著雙眉,嘴裏喃喃著:“顧凱,顧凱……”。
坐在她身邊的路人看著她熟睡的臉,歎息著搖了搖頭,然後脫下自己的T恤蓋在艾美身上,又坐過去,輕輕的把艾美的頭放在自己的腿上。艾美輕哼了一聲,扭了扭脖子,找了個最舒適的位置,便又沉沉睡去。路人低下頭,仔細看著睡在自己腿上的女孩兒,自言自語道:“究竟是誰?讓你這麼傷心?”
一陣音樂聲突然響起,愈來愈大。
正昏昏欲睡的路人一下子被驚醒。下意識摸出自己的手機,聲音卻不是由它而發。而是源於艾美的包裏。路人稍作遲疑,又看了看熟睡不醒的艾美,便麻利的打開包,取出手機,應到:“喂?”
電話那端,可心一愣,又重新看了一眼電話上顯示的號碼,確定之後,才猶豫的對著話筒道:“請問,這是艾美的手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