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午的,好漢廟集市上正熱鬧,十裏八鄉趕集的人把這裏塞得滿滿當當的,原來的揚穀場被改成了集市廣場,做啥買賣的都有。
這天是鄭陽十六歲生日,要是往年他一定琢磨著從老媽那裏摳幾個錢,然後去找哥們好好瘋一下。不過,今天他可不在老媽身邊,而是遠在千裏之外西安城邊的好漢廟集市上。
這會兒,鄭陽正捏著一枚刀幣著急上火地蹲在一段土牆下麵一排雜貨攤子裏跟一個老漢討價還價,老漢跟前擺著一布滿了補丁的舊帆布包,裏麵裝的全是些鏽蝕斑斑散發著銅鏽味的各種麻錢古幣。
此刻的鄭陽死瞅著對麵的老頭,心裏窩著一團火。
“後生,就這個價,涅趕緊,額還要吃飯乞哩。”操著濃重關中腔音的老漢撅著幹瘦的屁股坐在兩塊疊起的爛磚頭上,手裏捏著個發亮的直筒銅嘴煙鍋,渾濁的眼球在耷拉著的眼袋裏眯成一條縫瞅都不瞅鄭陽一下,黑黃稀疏的幾顆老牙間不停地吞雲吐霧。
“……大叔,您看我是個學生,身上真沒帶那麼多錢,您再便宜點吧……再說這錢穿口的地方都有裂紋了……”鄭陽眼睛緊盯著老漢那吸著煙鍋一癟一癟的老嘴,盡量按耐住內心的激動。
一枚怎麼看都像是新仿的刀幣‘一刀平五千’,上麵還畫蛇添足地刻有一頭半清不楚的惡獸,這種蹩腳貨色在地攤上能賣個幾十塊就算了不起了,這老漢竟然敢開口要價一千六!鄭陽在二舅公司好歹也是上了半個月的古舊雜物培訓,知道東漢王莽鑄造的‘一刀平五千’要是真貨的話,現如今的市場價怎麼也能賣到一萬多,可眼前這個玩意流光水滑,怎麼看都是新仿的,而且那刀幣身上一團鼻屎似的惡獸也絕對屬於仿造者惡俗的臆想,這簡直太扯淡了。
老頭尤其可惡的是,就這嚇人的價錢還一點兒都不讓!
要不是知道這莫名其妙吸引著自己的東西一定很重要,但鄭陽差點忍不住就朝老漢那張脫水老窩瓜一樣的臉上狠狠地啐上一口——老頭的胃口實在是太對不住他那張苦大仇深的臉了。
“大叔,你看這大中午的……”
好話說了一麻袋,可那老頭還是油鹽不進,讓鄭陽有點鬱悶,他發現自己有點小覷黃土高原的豪傑了。
這次是跟著二舅公司的老周來西安的,除了老媽給的五百,其餘的錢都是自己的私房錢,現在還沒給老媽買一件東西就花掉了一半,兜裏還有總共不到一千四了。這幾天跟著老周蹭吃蹭喝已經夠意思了,要是再管人家借錢,鄭陽可拉不下這個臉了。
何況這老漢明看著自己是外地人,真就一分錢也不讓,實在是太可惡了!
即使這樣,鄭陽還是沒有鬆開攥著這枚刀幣的手。他能感覺到刀幣在他手裏正散發著絲絲熨帖舒坦的溫熱,不知道是不是被太陽曬過頭的緣故,反正鄭陽現在隻想拿著刀幣趕快離開這裏,回到酒店裏好好琢磨一下這古怪的刀幣,但老漢一副咬定青山不放鬆的架勢顯然不是能輕易打發的主。
這也就是在外地,人生地不熟的,要是在C鄉的街麵上,誰敢訛他,鄭陽早就大腳踹上去了。
暗罵著虎落平陽被犬欺,鄭陽強忍著滿心的憤恨,和老漢繼續磨著價錢。
老漢雷打不動地緩緩搖著頭,爬滿褶皺的滄桑老臉上一絲讓步的跡象都看不到,堅守的表情就像被風沙捶打了上千年的黃土高原。
要是再有兩百,鄭陽直接就摔錢走人了。
但今天不同,自打早上走過老漢的小攤,一種從未有過的悸動就讓鄭陽忘記了一個買賣人該有的態度,從抓著古幣的那一刻起,鄭陽就隻剩下了一個念頭,今天自己無論如何要得到這枚刀幣。
這枚古怪刀幣上散發的絲絲熱流不僅熨燙得鄭陽渾身舒坦,更讓他的心裏掀起軒然大波,鄭陽從來還沒有這種體驗……
但是,老漢的一分不讓,讓鄭陽不得不繼續蹲在大太陽底下磨嘴皮子。
不能埋怨這片中國曆史上最富傳奇的土地培育出來的老農太狡猾,這年月誰都不是傻子,何況鄭陽此刻緊攥著銅錢不肯撒手還緊盯著對方的傻樣,一看就是找宰沒商量的主。
炙熱的大太陽底下,鄭陽憋得臉蛋通紅,眉頭一跳一跳地蹲在那裏好像是在便秘,一件連牌子都沒有的藍白條紋T恤早就被汗浸濕了,黏糊糊地像塊碩大發黴的狗皮膏藥貼在他身上,任誰看著都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