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情輕輕的搖搖頭,他自己也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這是有史以來最真實的夢,真實到他已經可以看清夢中人的樣貌;也是最長的夢,長到孩子都降生了,狂風暴雨也最終恢複到了最初的寧靜。以往陳情總是會被婦人的哀嚎驚醒,這次總算還好,還好讓她看清了其中一人的相貌。
“這位大哥,方才我們下來的小土丘叫什麼?”陳情問道。
“哦,那是略陽嶺。”船家劃著槳說道。
“那略陽嶺後麵的那座山呢?”
“那座是龍華山。”船家回答道。
墨肆放在膝蓋上的纖手忽的一緊。
“若是方才有個孩子在這裏出生,他日必定是攪動一番天地的人物。”陳情眼睛怔怔望著起伏的山嶺。
沒頭沒尾的話,讓墨肆有些疑惑,她隨著陳情的目光望去,隻見龍華山尾接略陽嶺,山脊一脈相承,兩側又有兩嶺相護,蜿蜒躍起,扶搖直上,正是形法所雲的龍騰出水,諸神庇佑之勢,而方才風雨大作,天鳴雷徹,正又是造龍之勢。墨肆當然不知道陳情在他的夢境中打了個來回,隻道是突然想起來隨口一說罷了。
“嗨嘞個哈嘞個嗨嘞個哈!嗨哈嘞個嗨嘞個哈!正月會開牡丹花,二月會開水仙花,三月杜鵑是清明,四月薔薇伴籬笆,五月石榴紅似火,六月荷花映水下……”船家的搖櫓號子隨著他那粗狂渾厚的嗓音飄蕩在一塵不染的江麵上。
韻律雖然不是那種悅耳動聽的天籟,但卻蘊含著湘鄂一帶淳樸的民風,陳情墨肆深諳樂律,都被這段豪邁的號子所吸引。
“大哥,這首號子是誰做的,聽其中的詞眼好似女子的筆觸。”陳情在船家唱完號子後問道。
“這位小哥好耳力,你說的不錯,正是沔陽城百姓的大恩人陳普勝的夫人周蘭所做。”船家說道。
陳情自涉足江湖,多次聽到陳普勝的名諱,對這位英雄早已是欽佩之至,便說道:“大哥可知道陳元帥的英雄軼事,可否說來聽聽。”
“要說陳元帥的英雄事跡那真是不勝枚舉啊!先說這沔陽城,十幾年前在狗韃子的管轄下,百姓活的那叫一個苦啊,大白天的街道上都看不到幾個人。那時候我爺爺也在這沔江上擺渡,卻被狗韃子給射死了,一個月後,我爹也遭到同樣的厄難。這幫挨千刀的狗雜碎!”船家啐罵一聲。
“想當年陳元帥未發際之前,也在狗韃子官府裏當一名捕快。有一年黃河決堤元廷征用民伕,陳元帥負責押送民伕前往河南,他深知這些民伕去了定是有去無回,索性在半道上將他們全都放了。之後又殺了追捕他的一批捕快,算是跟官府徹底反目成仇了。也正因與官府結下了梁子,其後官府便買通一些江湖高手來要他的命。不過陳元帥武功卓絕,那些江湖上的小蟊賊哪裏是他的對……”
話音瞬間被“喉嚕嚕”的聲音替代,殷紅的血點噴濺在了陳情的粗布衣衫上,正沉浸在故事當中的他,猛然間見到被一根細竹穿破喉嚨的船家徒勞無功的捂著脖子。狂湧的鮮血無情的奪走了他的生命,在陳情欲要抓住他的前一刻,成為了魚蝦果腹的食物。
暈開的鮮血好似碧玉江上的紅沁,隨著緩緩沉進江底的屍體,被稀釋的無影無蹤。
或許自己不坐船,船家就不會死。陳情是這樣想的。
他為什麼會這樣想?因為就在三丈外的岸邊,那個殺死船家的始作俑者正是在酒肆中遇見的添四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