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終於明白,人為了最重要的東西會甘願失去一切。
越城的五月已是梅雨季節。風吹過時,濕潤微涼的空氣裏含有青草味道,沁人心脾。宋易衡從馬車上跳下來,邊深呼吸邊伸個懶腰,麵朝附近的草堂自言自語道:“這琴師為何拖堂這麼久,還不出來?”
話音未落,不遠處的草堂門忽然向外緩緩打開。隻見一位中年模樣的男子,身穿淡灰色長袍,雙手還抱著一個五六歲樣子的男孩,朝著宋易衡栓馬車的方向徐徐走來。
宋易衡心想,這高官的孩子真是嬌貴,就兩步路還要讓老師抱著走。於是邁了兩步迎向前去,伸手就想接過男孩。中年男子卻瞪了瞪眼,嘴巴一努,小聲說道,“睡著了,我來吧。”說完中年男子就在宋易衡的攙扶下,艱難地把懷中男孩送進了馬車車廂裏。
宋易衡小心翼翼地解開韁繩,輕撫兩下馬,生怕驚醒了車廂裏那位小公子哥,壓著聲音對中年男子告別:“吳先生剛才辛苦您,我們走了。”中年男子點了點頭,答道,“今天有勞宋學士送周公子來學琴,請代我向周大人請好。哦還有,辨音訓練要堅持練習哦,現在是培養音準的關鍵時期。”
回昭城的路途原本並不遠,可是為了防止太過顛簸,宋易衡一路上都控製在慢速。不知不覺間天色暗淡了下來,昏黃的夕陽模糊了視線盡頭。小路的兩邊是灌木叢林地和曠野,幽靜中透著幾分冷清。
宋易衡似乎察覺到周圍環境的變化,警覺地直起上身,順手取下掛在馬身上的雙劍放在身邊。這兩把劍是宋易衡父親宋文軒退隱江湖後傳給他的。左手短劍劍柄烏黑,綁一條黑穗,名曰“墨子”。右手長劍輕靈細長,綁一條藍穗,為“若水”。
突然右側灌木叢枝葉抖動,竟然走出一個人影。宋易衡手腕一收停下馬車,另一隻手已經按在了雙劍上,定睛一看,是一個年輕男子,身穿土黃色短麻衣,小腿上似乎被銳利的植物劃傷了,留下幾道顯眼的紅印。年輕男子扒開身旁的草木加快腳步朝宋易衡走來,揚起頭對宋易衡喊道:“大兄弟,請幫幫我!”
宋易衡抓起雙劍,縱身一躍已經來到那男子身前五步的距離,警覺地問道:“來者何人?”
“鄙人家住在南城,在昭城官驛當雜役謀生,這次請假回家探望,因為醉酒誤了行程,如果明早之前趕不回去這份工作怕是就丟了。想請求大哥載我一程,事後必定感謝!”男子一臉央求地答道。
宋易衡眉頭微微一皺,眯了眯眼,這是他高速思考時的習慣動作。
“你怎知道我是去昭城?還有,你既然著急,為何還要放著好路不走,偏要在叢林裏緩速前行?”宋易衡顯然不敢輕易相信眼前這位陌生男子。
男子卻沒有絲毫猶豫,伸出食指指向宋易衡身後的馬車,“大哥,你這輛馬車上的鞍具是我們官驛的產品,木工的樣式也必是出自昭城魯藝坊。況且這個時間仍在趕路,也不像是去更遠的城市。我看大哥你持雙劍,身手敏捷一定是練過了,才不會擔心遇到強盜。像我這樣的怎麼敢在晚上走大路呢,哈哈你說。”
宋易衡卻沒有笑,雖然一時找不出漏洞,但還是覺得可疑。
男子見宋易衡沒有回答,雙手合十繼續央求,“大哥我手無寸鐵,又不可能是你的對手,就請你發發善心幫幫我吧,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宋易衡無奈地歎了口氣,“好吧,我看你定是走了不少路,小腿上也受了點傷,你就到車廂裏去休息休息吧。但是動作要輕要慢,知道嗎?千萬別吵醒了裏麵的公子哥。”
“好的好的,一定小聲,請大哥放心。”說完兩人來到馬車,男子躡手躡腳地往車廂裏鑽去。
宋易衡看到男子安穩地坐在了熟睡的男孩對麵,便輕輕放下了車廂簾子,不爽地搖了搖頭,轉身一抖手腕,繼續驅馬前行。
到了昭城城門下,天已經完全黑了。宋易衡見兩個守城軍士舉著火把,手握刀柄朝他走來,於是停下馬車,翻身落地準備迎接。
一個體態肥碩的軍士舉起手掌喊了聲停,舉著火把在宋易衡臉上照了照,又繞著馬車巡視一番。另一位高個瘦軍士留著八字須,走到宋易衡跟前問道:“報上姓名,來昭城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