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伯約命幸存的將士先去歇息,待得天明,方才打掃戰場、清點屍首。此役唐軍斃敵八萬,卻亦有四萬餘將士喪命,不過皆是各州的士卒,貂錦軍隻有百人負傷,十餘人喪命。
徐伯約命人反複搜尋,也未找到默啜的屍首。原來,昨夜冥山空早有察覺,是以一直隨在默啜身旁。火箭方一射下,他便知中計,急忙搶過默啜手中韁繩,打馬引著默啜向營外逃去,默啜方才僥幸脫難。不過,徐伯約卻認出了其中一具屍首乃是暾欲穀,便命人棺斂葬之。
徐伯約又命李成器等人到左近收聚逃兵,尋得千餘士卒。薛訥亦領著十餘親衛返回,見了徐伯約便即破口大罵,而後領著本州的幸存人馬去了。
徐伯約也不在意,他本欲命士卒取突厥之屍築京觀,以顯戰功、震群胡,不過想到冥山靜,卻又作罷,隻是命士卒將屍首盡數埋了,而後便班師南返。
不日回到勝州,徐伯約尚未上表報捷,皇帝的聖旨卻已到了。貂錦軍本以為皇帝會重重有賞,誰承想卻是命李成器等人即日將徐伯約押解長安。原來,薛訥先行上表,具陳徐伯約大意輕進,又臨陣脫逃,以致損兵折將,大敗而歸。
徐伯約急忙命李成器等人趕往長安,又譴人去告知李裹兒,教其在李顯麵前為自己陳說。李裹兒亦不信愛郎會打敗仗,得知真相後便急忙去稟告李顯。
李顯聽聞徐伯約大破突厥,斃敵八萬,哪來還在意死傷了多少將士?隻喜得手舞足蹈。李裹兒在一旁見了,靈機一動,急忙央求李顯同意自己與徐伯約的婚事。李顯哈哈大笑,當即答應了。
捷報傳出,自是普天同慶,徐伯約等人趕到長安城外,發覺百姓早已在通化門前相候。李顯親自領著文武百官前來迎接,徐伯約受寵若驚,急忙下馬施禮,李顯卻攔住他道:“介者不拜!將軍有功於國,不必拘泥於虛禮。”而後執起徐伯約的手,登車入城。
李顯大宴群臣,並告太廟,加徐伯約特進、開府儀同三司,都督河北諸軍事,賜食邑五千戶。徐伯約將賞賜盡數分給士卒,又上表求請朝廷,厚撫死難將士遺孤。
李顯當真下旨,將李裹兒許配給了徐伯約,徐伯約自是千恩萬謝,李裹兒亦是歡喜無限。愛郎立了大功,期盼多年的婚事又終於成真,好事成雙,李裹兒便在安樂公主府中大擺筵席,引親近之臣飲酒歡慶,一連三日,不分晝夜。
唐軍大勝,四夷振恐,漠北尤甚。突厥各部紛紛向北逃遁,默啜亦欲將牙帳北遷以避鋒芒。張仁願在朔州,探知漠北情況,便向徐伯約遺書曰:“將軍大破突厥,天下振奮,漠北諸胡,俱已喪膽,此誠掃平突厥之機,不可失也!願將軍親提虎賁,再冒矢石,為天下除患,則可以垂名竹帛矣。”
徐伯約不禁意動,張仁願又備陳禦邊之策:“突厥入寇,常在拂雲堆神祠祈禱,厲兵秣馬而後渡河,將軍領兵入漠北之時,末將可於河北築城池固守,則一勞永逸,絕其南侵之路。”
徐伯約亦覺此法可行,便親自上書,請擊突厥。其時朝中已無賢臣,張柬之、李懷遠、薛季昶等人早已離世,而姚崇、宋璟之輩又被流貶外地,李顯終日享樂,朝政皆由皇後韋氏把持,韋氏以為是女兒之意,自然同意了,便以河東、河北兩道之兵付徐伯約,命其擇日北伐。
李裹兒得知徐伯約又要外出征戰,自是大怒,親自入宮詢問李顯。李顯方知此事,恰巧姚崇有密表奏上,書曰:“裴子野有言:‘夫有逸群之才,必思衝天之據;蓋俗之量,則僨常均之下。’桓溫雄才蓋世,閱武洛水,修複五陵,引斾秦郊,威懷三輔,然挾震主之威,終生無君之誌。徐伯約功勳已著,此番出征,若當真橫掃漠北,則天下懷德,陛下將何以製之?”
李顯讀罷,大驚失色,急忙以勞民傷財為由製止了此事,更厲斥韋氏。徐伯約隻得親自上表:“隋討高麗而人怨叛者,病人而利己,漢征匈奴而民無謗者,與人同利故也。今掃滅突厥,亦是萬民之願。昔司馬曜排抑謝氏,而北伐功敗垂成,今臣願以性命而成陛下之功業,陛下尚有何疑慮?待臣生擒默啜,陛下可效太宗故事,以其為右衛大將軍,常於左右奴役,足可顯耀後世。”
徐伯約又去勸李裹兒,道:“裹兒,匡複大唐、剿滅突厥乃是我平生之願。現今突厥新敗,士氣調沮,正可一舉而除此心腹大患!”說著,徐伯約握住李裹兒的手,續道:“待我滅了突厥,天下太平,便回到長安,時刻伴在你身旁,不再離開。”李裹兒終究心軟,隻得點點頭。
徐伯約卻又皺眉道:“隻是陛下似乎聽信了讒言,竟然不準。”說罷,便即長歎一聲。李裹兒在他手上掐了一記,道:“父皇由我去勸吧。”徐伯約喜道:“那是再好不過了!”李裹兒不禁暗歎,便入宮去見李顯。
李顯早已料知女兒來意,笑道:“你是來做說客的?”李裹兒笑道:“父皇,女兒不敢幹預朝政,不過聽聞有人向父皇進讒言,誹謗徐郎,可有此事?”李顯也不隱瞞,點頭道:“確有人上書言徐愛卿兵權太重,宜抑損之。”李裹兒心中暗惱,便道:“徐郎甘冒矢石,為父皇效命,父皇卻疑其有二心,豈不教人寒心?”頓了頓,她又道:“況且,父皇信不過伯約,難道也信不過女兒?”李顯滿麵羞慚,無言以對,當即便下旨以徐伯約為北討大元帥,統領關內道、河東道、河北道三道之兵馬出征突厥。
李裹兒在安樂公主府中擺酒為徐伯約送行,百官盡皆前來道賀,好似突厥已然覆滅一般。李成器四將亦在一旁,王登白見了,不禁暗暗皺眉。待得賓客盡去,王登白借故將徐伯約請入室內,屏退了左右。
徐伯約心知王登白有話要說,便道:“王兄,有話但講便是!”王登白道:“英公,蠻夷卑鄙,不知仁德,草原各部,強者橫行,欺淩弱小,千載如此。如今突厥青壯折損過半,草原各部必將鳴鼓而攻之,何須中國出兵?”頓了頓,王登白又道:“要知兵凶戰危,將軍雖有絕世武功,卻又何必以身犯險?”
徐伯約哈哈一笑,道:“昔時之匈奴,盛於今日之突厥,而漢武帝設馬邑之權,又興師數十萬,使衛、霍二將操兵,盡費府庫之財,前後十餘載,浮西河、絕大漠,破窴顏、襲王庭,追亡逐北,封狼居胥,自是之後,匈奴震怖,邊塞方寧。”說罷,徐伯約站起身來,輕撫赤炎刃,續道:“漢將豈獨欲快心於塞北,而不畏死哉?隻因不一勞者不久逸,不暫費則不永寧。此番吾等提兵出塞,揚大唐之威,則北狄畏服,中國方可得高枕安寢。”王登白無奈點頭,徐伯約拍拍他的肩膀,道:“王兄放心,我是誌在必得。”王登白聽了,愈發不安。
徐伯約領了虎符,與四將回到勝州,便召集三道兵馬。前時之役,關內道兵馬死傷殆盡,隻有千餘幸存,是以徐伯約召來的其實隻有河東、河北二道的兵馬,共十萬兵馬,另契丹酋長李失活領一萬餘族人來助,並貂錦軍,共十二萬兵馬。徐伯約又上書李顯,請發北方各州之囚,得十餘萬人,隨大軍轉運糧草、兵弩。徐伯約以一千士卒、九千囚徒付張仁願,命其在大軍出征後於河北修築城池。
待諸事準備停當,已是景龍三年春,徐伯約於出征前再撰檄文,傳於漠北,邀草原諸族共伐突厥。磨延啜卻向徐伯約獻策道:“將軍,此番出征,天下皆知,突厥必然早有防備,不如教大軍由此出發,咱們領貂錦軍繞道偷襲!”崔劼道:“分兵而進,恐怕不妥。”磨延啜道:“當年衛青、霍去病伐匈奴,便是兩路齊發,況且大軍之中多是步兵,行進緩慢,反而是累贅。”
徐伯約想了想,道:“此計甚好,隻是我若離去,大軍由何人統領?諸將之中,無人能堪此任!”磨延啜道:“末將在漠北時,便聽聞中國有位名將,以古稀之年領兵大破吐蕃於洪源穀。”徐伯約道:“我倒是與唐老將軍有過一麵之緣,隻是唐老將軍年事已高,此番出塞作戰,艱辛異常,也不知他願是不願?”磨延啜道:“將軍親自去請,曉以大義,他一定從命。”徐伯約點點頭,道:“也隻有如此了。”
磨延啜又取來地圖,指向涼州地,道:“將軍,邊地有不少突厥細作,咱們不如率領貂錦軍一同前往長安,待說服唐將軍後,向西而行,經隴州、涼州而後北上,可徑直深入突厥腹地,與吾族的領地亦近。”徐伯約思量良久,終於答應。
徐伯約將各州都督召來,隻說是朝廷有密旨到,要改換他人為帥,將自己調回長安。眾都督雖然狐疑,卻也不敢多問。徐伯約道:“出征之事不變,爾等安心在此等候,主帥不日即到。”
且說貂錦軍南下,徐伯約唯恐驚擾朝廷,自蒲州渡過黃河後,便將大軍駐紮在野外,而後留下崔劼,領著王登白、李成器、磨延啜趕往長安。
到得長安,徐伯約等人先行來到安樂公主府,央求李裹兒去說服皇帝,而後才趕往唐休璟的府第。得知徐伯約登門拜訪,唐休璟吃驚不已,急忙趕來相見。寒暄過後,徐伯約便將來意講明,唐休璟不禁意動。
神龍二年,唐休璟致仕,心中卻是不甘,便為兒子娶尚宮賀婁氏的養女為妻,欲借賀婁氏之勢複任,卻未能成功。現今徐伯約自行上門,唐休璟雖然怯於鞍馬之勞,卻也趕忙答應了。徐伯約大喜,道:“唐老將軍放心,我與安樂公主一同入宮向陛下稟明此事。”唐休璟捋須大笑,心想:“當年我便覺此子非是凡物,今番隨他出塞,必可名垂青史!”
徐伯約等人辭別唐休璟,又回到安樂公主府,等候李裹兒。過了一個時辰,李裹兒方才歸來,笑道:“我入宮見到父皇,尚未說完,父皇便已不耐,教我去問母後,母後自然答應了,已教上官婉兒起草了詔書。”徐伯約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在長安歇息了一夜,第二日徐伯約便欲離去,卻發覺磨延啜外出未歸,隻得相候。待磨延啜歸來,徐伯約問他去了何處,磨延啜隻說是去通知族人,教他們趕去漠北報信,到時接應貂錦軍。
徐伯約也未多想,便欲出發,磨延啜卻攔住道:“將軍不必心急,唐老將軍今日方才啟程,咱們在長安歇息三日再走也不遲。”李裹兒也不願愛郎離去,在一旁聽了,便道:“是啊!貂錦軍馬快,不日便可穿過大漠,若是到得早了,反而容易打草驚蛇。”徐伯約也覺有理,便在長安留了三日,方才前去與大軍會合。
大軍向西奔馳,一路無事,行了六百餘裏,到得隴州。前方即是關山,越過關山,便是秦川,秦川盡是草原,地廣人稀,最適合騎兵行進。
關山崎嶇九回,需數日方能逾越,徐伯約見天色已晚,便命將士在山下紮營,歇息一夜,明日再行趕路。王登白見山下草木茂盛,皺眉道:“將軍,在此紮寨恐怕不妥。”徐伯約道:“此去國都,不過六百裏,況且咱們隻停歇一夜,又有士卒值守,不會有事。”王登白隻得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