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羽悠，你很節約糧食呢。”
再一次看到秦羽悠把碗裏的米飯吃得一顆不剩，顧源楓忍不住讚賞道。
節約糧食無疑是個很好的習慣，但在當今社會，仍保存這種美德的人很少很少。無論是拉關係還是談感情，大酒店都是最優選擇。然而，一場飯局下來，酒是一箱一箱地進肚子，卻沒有多少人動筷子，一桌子昂貴的山珍海味幾乎是原封不動地撤進垃圾桶裏。
尤其是像秦羽悠這個年紀的少女。她們追求苗條，追求骨感美，天天嚷著減肥，胃口比老鼠還小，一頓飯吃下來還剩下一大半，更不吃隔夜飯菜，大大便宜了垃圾桶。
顧源楓是孤兒院出身，但自小到大，他還真沒見過一個比秦羽悠更節約糧食的人。
明星的形象很重要，但她從不為了保持身材浪費糧食；打包在很多人眼中是窮酸的代名詞，但她不會為了麵子上好看就在酒店放棄打包；她的真實情感一直掩得嚴嚴實實，可看見有人浪費糧食時，她就會不自覺地皺緊眉頭。隻要把食物擺在她麵前，她就會吃得幹幹淨淨，從不留碗底。
“應該的。‘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小學課本上不是這麼教過麼。”秦羽悠淺笑道。
節約糧食……麼？
秦羽悠心中有點苦澀的味道。
很早很早以前，她沒有這個好習慣的。但經曆過一次饑荒後，它就強硬地融入她的骨頭和靈魂裏，讓她無法忍受任何浪費糧食的行為。
秦羽悠想起了那場毀了她一生的災難。
一條條幹涸的河道，一塊塊枯裂荒蕪的田地，沒有半點綠色的黃土地，衣衫襤褸的流民，饑餓和疾病交織的痛苦呻吟，廉價的淚水哭號，散發著腐臭的屍體，無用的金銀細軟，一張張空洞絕望的臉，爭奪食物濺起的血，賤如草芥的人命……這些，是秦羽悠心中關於“饑荒”的最真實也是最直觀的印象。
節約糧食，大概是饑荒的後遺症吧。
“源楓，你餓過肚子吧？”秦羽悠突然問道。
“當然。”顧源楓點頭。隻要是個人，估計都有餓肚子的時候。勞動量加大一點啦，晚一點吃飯啦，都會導致肚子餓的。他想起他的學生時代，每次課堂結束後所有人饑腸轆轆地往食堂衝刺的場景，開懷地笑了。
“那你連續餓過幾頓嗎？”
“嗯，有時候工作繁重時會忙到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
“那滋味如何？”秦羽悠接著問。
“非常難受。”雖然不理解秦羽悠為何會問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但顧源楓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了。
“如果幾天都餓著肚子呢？”
“……”顧源楓突然想起某日在電視上看到的關於幾個礦工遇到礦難，在礦洞中堅持了七八天被人營救的新聞。一個個壯碩無比的漢子，七八天僅憑著少量的水和岩石上的苔蘚填腹，救出來時已是瘦骨嶙峋的骷髏架子，比起幾天前瘦了好幾圈，幾乎不成人形。
顧源楓狠狠地打了個顫栗。餓個幾天……或許他都想把自己手上的肉都啃下來充饑了。
“如果是半個月呢？一個月呢？甚至幾個月？”
顧源楓自我代入角色，驟然間麵如土金。餓個幾天都能讓人瀕臨死亡，他無法想象那麼長久地餓著肚子是什麼感覺。光是遐想，就讓他渾身冰冷。在現代，除非遇到什麼天災，否則即使是乞丐，也不可能幾天都食不果腹。
“如果餓了那麼久後，終於能吃上一頓飽飯，你覺得這樣的人日後會怎樣對待糧食？”
“無比珍惜，絕不浪費……”顧源楓被秦羽悠的話引導著，自然而然就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然而，答案一出口，顧源楓就愣住了。
難不成……怎麼可能！
顧源楓以一種極其怪異的眼神打量秦羽悠。
雖說她的家庭不富裕，但也沒窮到連食物都吃不上的地步吧？她所說的，應該不是自己的親身體驗吧？
他是在孤兒院長大的，但也從沒斷過糧啊！
可是……她話裏的弦外之音……她的行為……
不可能，沒聽說她以前遇到過什麼天災人禍被困住啊！
或者……她是在耍他？
“砰！”驚堂木和桌子相互作用發出的聲音在他腦海中乍響，他仿佛聽到某個著名主持人的配音：“恭喜你答對了！”。
對啊，秦羽悠素來喜歡耍他，這次一定也是這樣！不會錯的！
回想了一下他們的對話，顧源楓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從始至終，秦羽悠一直都在誘導他往這方麵思考啊！
他朝秦羽悠怒目而視，卻發現自己又浪費表情了。在他胡思亂想時，秦羽悠早已把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劇本上了……
顧源楓沮喪地撇了撇嘴，埋首於工作之中，沒發現秦羽悠手指用勁過大，差點沒把劇本抓變形了。
那段記憶太苦太澀又太深刻，每回憶一遍，心裏的傷痛就更深一分。
在引導顧源楓走向真相的同時，她的心，又一次經曆了無助、悲傷和苦痛。
後遺症……其實，剛度過饑荒時，她得到的後遺症，豈止隻有節約糧食一種？隻是，其他後遺症在時光的流逝中漸漸治愈了，例如，一看到食物就會攬到胸前，如動物護食般警覺地掃視四周以防被搶；例如，拿到食物後就狼吞虎咽，盡快把食物入腹，因為她曾在饑荒時由於飲食速度過慢經受食物易主的慘痛教訓；例如，時刻保持飽腹狀態，以免又遭遇突發性事故；例如，隨身帶著一些食物……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有些事情，多想無益，隻會讓自己沉淪到絕望之中。
秦羽悠深吸一口氣，把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掃到回憶的旮旯處，密封。
突然，她綻開了笑臉，笑顏中有種很複雜的悲傷卻又滿足的幸福。
那種難以言說的幸福，是她在饑荒中唯一收獲。
每次用餐時，她總能感受到那種幸福感從心底漫出，讓她在享用每一頓飯時都覺得格外香甜。
那是平常人未曾關注也感受不到的、活著的幸福。
那是獨屬於罹難後幸存者的、最珍貴的禮物。
（二）
“羽悠，身為一名職業演員，你必須對其他演員的演技有所了解，那樣不僅有利於建立未來的人際關係網，也有助於你提升自己的演技。偉大如孔子不是也說麼，‘三人行必有我師’，‘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自從發現秦羽悠對演藝界裏的藝人沒有任何了解，甚至沒看過幾部影劇，顧源楓張口結舌了半晌，回神後立刻語重心長地對秦羽悠進行勸誡。
秦羽悠一聽，的確是這個理。萬一日後碰上某某演員，若是連他演過什麼、演技如何都不知道，一交談起來絕對會得罪人。為了彌補過失，秦羽悠態度良好地租回一大堆較為出名的影碟片，在空暇時間看上一些。
顧源楓很滿意她知錯就改的態度和神速的行動，為了不打擾她揣摩他人的演技，他連走路都踮著腳尖。
十餘日後，秦羽悠歸還了所有片子，並抱回一堆新的DVD碟子繼續觀看，顧源楓覺得不對勁了。
“羽悠，之前的那些片子你都看完了？”
“嗯。”
“怎麼可能？！就算你不眠不休，把所有的空餘時間都拿來看片，看完那堆影碟片至少也需要一個月吧？”
“如果每部片都完整地看完，的確要花很長時間。”秦羽悠讚同他說的話。
“所以？”
“所以除了部分影碟片，其他的我隻看了簡介和精華部分。”
“什麼？！”
“世界上的影碟片何其之多，單是最近幾年的，都堆積如山了。我這是節約時間，提高效率。”
“高效率低質量，這方法要不得啊！”
“不，你弄錯了。我問你啊，一個演員的演技好壞是不是從一部片裏就能看出來？”
“正常情況下，是的……”
“既然明白他的演技如何了，那他演過的片看個簡介和精華部分不就夠了？一般來說，大部分明星提起某部影碟片，隻會就其中最經典的場景進行評點交流，難道不是麼？”
“是這樣沒錯，可是……”
“這樣做節省了不少時間，是吧？你知道的，明星的空餘時間都不是很充裕的。”
“……”顧源楓瞟了瞟書架上新添的一排書，翻了翻白眼。
他真的不想吐槽，可是，這麼一大堆剛看完的書又是怎麼回事？
能在空餘時間的空餘時間裏看完這些書，你真的很忙嗎？！
話說，他以前帶過的那些明星都因趕通告趕節目趕演戲等各種趕忙活得一塌糊塗，閑成她這種模樣的絕對空前絕後有木有！
“同一個明星，隻要看過他的成名作，接下來就輕鬆多了。把他演過的所有片子集中在一起，一部片浪費不了二十分鍾。”秦羽悠指了指地上被分成好幾堆的碟片。
浪費？喂喂喂，你用詞太過分了吧？好歹你現在看的都是一線演員的傑作啊！
顧源楓一邊吐槽一邊在心裏默算。當他心算出結果後，他咋舌了，再過三天，秦羽悠就可以再換一批碟片了！
真是驚人的速度！可是——
“不對啊！如果你真是這樣看片的話，上次你花的時間明顯超標了！”
“哦，因為我把它們分成三個等級，不同等級觀看的時間不一致。唔，例如剛才舉例說明的那些，就是普通級別的。”
居然私自給別的演員劃分三六九等，你的信心究竟有多爆棚啊？！等等……她剛才說什麼？普通級別？這些都是一線演員的作品好不好？！
“那個，另外兩種級別呢？”顧源楓小心翼翼地問道。他心裏，有一個不靠譜但很符合她思維的猜測……
“‘優秀’和‘不錯’。”
“舉個例子？比如代表人物什麼的？”
“莫梵。楚落遙。”秦羽悠很淡定地說道。
“哈？”顧源楓垂下三條黑線。果然……在你心裏，隻有影帝級別和天王級別才能看嗎？
難怪你看得這麼快！這兩種級別的人在偌大的娛樂圈裏也屬於鳳毛麟角的稀有物品啊！
“嗯，優秀級別的影碟片我都完整地看了下來。我特別優惠了不錯級別的，雖然沒看全但也差不多了。”
什麼叫特別優惠啊！楚落遙聽到你這麼評價他的影片會哭的，絕對會哭的！
“咦，這裏麵怎麼沒有宮廷劇？”顧源楓翻了翻碼得整整齊齊的影碟片，發現裏麵古裝片武打片愛情片狗血片警匪片等等類別齊全，就是少了宮鬥片。
“哦，那些東西完全沒有觀看的價值，我沒有租回來。”依舊是漫不經心的口吻。
“為什麼這麼說？”顧源楓狂化了。這也不用看那也沒必要看，敢情你整這麼多影碟片回來是想玩疊羅漢的對吧？
“那些寫宮鬥的編劇腦子太簡單，思維邏輯混亂，劇情胡編亂造缺乏真實性。”秦羽悠口下不留情，把編劇們狠狠地批鬥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