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清辭,一聲吟,細撚殘紅飛花,輕拂柳絮如夢。望斷湘江秋水期,豈思君王恩無盡?縱無鳳凰高飛日,亦有瀟湘惹淚時,鑾鏡朱顏驚暗換,情懷漸變成衰晚,哀愁緒,一燈如豆照天明。”看著米白宣紙上濃濃未化開的字跡,聞著清新的墨香,輕擱羊毫湖筆,我對著剛寫上的小詞一陣輕吹,想讓墨跡快些變幹。一旁守候半晌的貼身丫鬟菲兒已經在點頭打瞌睡了,昏黃的燈光照著屋內影影重重,還好擺設本就不多,獨獨書桌上麵的陳設富貴了些,文房四寶一應俱全,且都為上上之品,這也給清冷的房間多添了幾絲趣味,讓我的心理在空虛之時可以得到些微的慰藉。
天氣甫入秋,白天雖然依舊暑氣旺盛,入夜卻是涼風習習,若是隻著單薄羅衣,已經無法耐住那入秋的寒氣了。我放下手中的辭令,轉身從黃梨木雕海棠椅上拿過微舊的鵝黃色雲錦麵披風替她蓋上,這孩子打小便跟隨在我身邊,同住同玩,名義上雖是主仆,私下裏感情更勝姐妹,隻是我卻未能完成從前許下的承諾,未能讓她嫁戶好人家,如今卻是隨我一般清貧度日,再無平常人家的幸福可言。
想到這些,我原本淡定的臉色變得蒼白,如同失去了血色一般,恨意在我心頭彌漫,血腥的味道自我心中蔓延,直到口中血味濃烈,我才驀然清醒,近日仇恨心愈漸加深,這樣下去,恐怕會迷失本性,我心下駭然,大仇未報,我如何能自毀性命!全家一百零六口的冤仇,如今隻有我才能得報,我如何,如何能自私如斯,我要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親眼看著那人跪在我麵前,看著他哀求饒命的嘴臉,看著他被一刀一刀的割著,一百零六條人命,一百零六刀,一刀不多,一刀不少,直到血肉模糊,最後在自己的驚恐中死去,那才叫痛快,那才叫……
“小姐,你沒事吧,都是菲兒不好,怎麼就睡者了呢。”菲兒一邊小聲嘀咕,滿臉自責,一邊順手幫我把披風係上,又走到書桌左側的雕花木製窗前,放下支窗木筷,關去滿窗月色,阻去清風陣陣,這才輕籲口氣,轉過身來拿著案台上的剪子修去了燭芯,隻見那燈火猛地跳了下,屋內頓時明亮不少,但顯然這明亮並沒有給我帶來半點安全,反是將我蒼白的臉色暴露無遺,著實把她給嚇了一跳。
“我……沒事,放心,你小姐我是神仙轉世,又怎會有事呢,盡自己嚇自己。”我略微有些尷尬的偏轉下頭,隻將一個側臉對著她,故意不去看她驚訝的臉,我怕會控製不住,將長久以來深埋心底的恐懼展現出來,那麼以往堅強無比的我,便會瞬間變得可笑,強硬的外殼包裹下的那顆脆弱柔軟的心,也將鮮血淋漓,慘淡跳動,這是我要的嗎?不能,我不能,我要繼續堅強下去,保護著我愛的和愛我的所有人,菲兒是我最親密的夥伴,因為有著我,有著我那顆堅強的心,她才放心,才不去擔心我,如今我又如何能讓她知道我的脆弱,我……真的,不能。
“小姐,小姐……別想太多了,更深露重,早些歇息吧,明日……明日還要……”菲兒轉了轉眼珠,看著我略微轉帶血色的臉,方才鬆了口氣,微歎了下,便轉身鋪床去了。
我靜默了半盞茶的時間,整了下書桌上有些淩亂的筆紙,蓋好紫色冰紋端硯,仿似有些釋懷的歎了口氣,總算沒被她看出端倪來,也算是萬幸了,明日還有明日的事,我是該收拾著早些歇息。床前被衾已經鋪好,雖是半舊的被褥,倒也還幹淨,已經有多久沒有觸摸到家中柔軟的絲綢被麵了?我搖頭,想是自己也不記得了,自從滿門被滅,自從父親臨終吐出最後一口暗紅色的毒血,自從我驚恐的看著血流成河,到如今,卻是連害怕都不知為何物了。想罷,我鬆開縛發的藏青色麻布條,披散了長及腰部的發絲,細心地用桃木梳從下往上一段一段的梳散,看著黑色發絲在明黃燭火照射下發出的醉人色澤,我亦隻能感歎,他日能綰起這若幹青絲者,不知為何人也。“青絲纓絡結齊眉,可可年華十五時;窺麵已知儂未嫁,鬢邊猶見發雙垂。”這是《竹枝詞》裏的句子,想起我當年及笄之時,母親親手替我盤起發髻,插上雕梅花嵌玉鑲金簪,這象征著我成人的儀式在全府歡笑聲中一去不複返,如今的我,再無了父母的垂愛,家人的嗬護,有的是過早的明理,與那滿腔的仇恨,我不再是一介弱小女子,可以任人宰割,滿腹的學識也不是無稽之談,一個人,我能過的很好,一個人,我照樣能夠沉冤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