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滿必定歸
一作者:謝芳
黃昏時分,如火的夕陽掛在山頭向人們展示它烈火般的美麗。小鎮在寂靜的黃昏中沉睡。羅雪心事重重地坐在小屋的窗前,神情憂鬱、悶悶不樂。她不想當“孩子王”,覺得成天和孩子們打交道沒意思,但家中還有弟弟和妹妹在上學,為了減輕家裏負擔,她又不得不去。
羅雪無奈地歎了口氣,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本新華字典,漫無目的地翻了起來。猛然間,她看見書的第一頁不知被誰信筆亂塗亂畫了一些歪歪扭扭的波浪符號。她平素慣愛整潔,看著被塗髒的字典,心中窩著的怒火一古腦兒冒出來了。
“是誰幹的?把我的字典弄髒了。我不要了,賠我新字典。”她氣憤地叫道。喊聲出去,半天見沒人理睬,她索性一聲高過一聲地叫嚷起來。“是誰幹的?是誰幹的?……”,話音一落,並隨手拿起字典從窗縫中“啪”的一聲扔到街沿上。
“哦,可能是你三舅在書上畫的,這會兒他上學去了”。她的爺爺應聲從正屋裏走了出來揀起字典拍了拍說。她爺爺是一位嚴厲的幹瘦老頭兒,穿著一套藍色中山服,正用他那雙精明的眼睛望著她。
“三舅啷個嘛,光跑到我們家來住,白吃白喝,還要在人家字典上亂畫,反正我不要那本字典了。”她沒好氣地對她爺爺回複說。
羅雪的舅舅和他在一個學校,他在上高中,平時他在羅雪家住,往常他也不愛學習,最愛和別的同學成群結對的玩耍,羅雪心裏恨他不懂事。
“噓,小聲點,幸虧你舅上學去了,不然聽見了準會慪氣”。
“他是個不成器的人,我說他,管你什麼事?”她繼續對她爺爺吼道,並隨手又把爺爺放在桌上的字典扔了出去。
這下,她把她爺爺惹火了,他走上前來,“吧哧”一巴掌打在她的臉上,她往後一踉蹌,用手捂住臉,站穩了腳步,哭著倔強地說:
“打吧,我不怕你!”
“不聽話的東西。”爺爺氣哼哼地說,“我今天非收拾你不可”。爺爺一邊說一邊在院子裏找來一根長樹條子,照著她的身子啪啪地打。她低垂著頭站在屋前的斜坡上抽抽搭搭地哭,無論如何她就是不向爺爺認錯。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母親收工回來了,把她拉進了屋。
羅雪坐在小屋的床上任由眼淚往下淌,她母親坐在她的身邊,一邊用手撫摸她頭上的黑發一邊瞧著她身上紅腫的傷印對她奶奶說:
“老太爺的手好重,這頓打可真不輕。”
“就是。”
“唉,我叫你聽話,你總是不聽,暑假裏為慶賀你考起了學,我和你爸商量,準備帶你到成都耍一趟,你卻不去。”母親低聲對她說。
“有什麼好慶賀的,我壓根就不想讀師範。”羅雪用手掌抹了一下淚水,又泣不成聲起來。
第二天,羅雪心事沉重地背著鋪蓋卷兒來到南平師範。羅雪所在的師範學校座落在淩雲山腳下,這是一座古老而環境優雅的學校,排排巍然的樓房屹然聳立在藍天白雲下麵。校園內綠樹成蔭,芳草萋萋。站在校園門口,就可以鳥瞰全城風貌,淩雲公園、火烽公園婉蜒綿亙在小城四周。滔滔的嘉陵江水日夜不停地汩汩流淌。繁華的小城上空聳立著工廠幾根巨大的煙囪,平時那嫋嫋輕煙總升起在小城上空。小城中奔馳的車流穿梭不停,隱隱可見。為生活而奔忙的人群在大街上匆匆而行。
校園裏報到的新生三個一群,兩個一夥來來往往,談笑風聲。在那片常春藤下麵,她正擠在擁擠的人群中報名。
“你好,你是三班的學生嗎?”
羅雪循聲抬起頭,看見她前麵站著一位個子矮小的女孩,那女孩穿著花短裙,剪著短短的黑發,她的雙眼敏銳而懂事,正笑眯眯地回過頭來瞅著羅雪問。
“是的,你呢?”羅雪爽快地應道。
“我也是三班的,咱們正好一個班,你叫什麼名字?”那女孩眨眨眼睛愉快地說道。
“我叫羅雪,從柳貽鎮來的,你叫什麼?”
“我叫羅蘭,從伏虎槐樹來的。”
“那咱們還同姓呢!”
在那片綠綠的常春藤下,兩個女孩一邊交談一邊排著輪子等報名。
報完名後,兩個女孩來到寢室整理自己的床鋪,床鋪分為上下兩層,羅雪的床鋪在下層。羅雪這時手足無措,垂頭喪氣地坐在床邊,不知如何掛蚊帳。“別著急,等會兒我理好了床鋪來幫你。”羅蘭此時走到她身邊來輕輕地拍了羅雪的肩膀安慰道。
那天上午,在羅蘭的幫助下,羅雪很快地掛好了雪白的蚊帳,利索地鋪著床鋪,她把毯子鋪得很平整,把所有的皺紋址平了,把被單疊得有棱有角放在床頭上,再把枕頭放在被單上。最後,兩個女孩白白的臉上頓時綻出了表示事情做完了的快活笑容。
開學前幾天的一個晚自習,在班上舉行了開學典禮。三樓三班的教室裏,四盞孤獨的日光燈灑下了溫柔明亮的光線,輝映著來自不同區鄉的四十四張樸實的盈盈笑臉。窗外夜色迷蒙,低垂的濃密的梧桐樹葉搖曳在窗口。同學們把桌子整整齊齊地搭在教室的四周,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唧唧咕咕圍桌而坐。
羅雪掃視了一眼會場,她的心“咚咚”地跳個不停,她為自己和羅蘭即將上台合唱而激動不安,她生怕自己唱走了調,惹得同學們笑話,還好,幸好有羅蘭和她一起唱。
“親愛的同學們,我們都來自遙遠的山鄉,大家能聚在一起,也是我們今生注定的緣份,我有幸成為你們的班主任,倍感榮幸,希望大家今後團結一致,共同建設好我們的班集體。現在,我宣布文藝晚會正式開始。首先,請羅蘭和羅雪兩位女生合唱《五星紅旗迎風飄揚》。”他們那位胖胖的中年男子班主任張老師拿著話筒站在講台上神情莊重地講完話,台下立即響起一陣劈哩啪啦的掌聲。
她倆站在講台上,眼中顯得很激動,臉上紅通通的,嘴角流露著笑意。她們唱著激越的歌曲,同學們瞪著一雙雙凝然不動的眼睛聽得特別出神。一曲畢,所有的人都報以熱烈的經久不息的掌聲。
文藝晚會在熱烈的氣氛中不斷延伸。
“把你的吉它用一下,行嗎?”不知什麼時候,一位戴眼鏡的高個子男生肖斌走到雪羅的麵前帶著激動羞怯的神情問。
“哦,可以,拿去吧”。羅雪即忙抓起身旁的吉它遞給了肖斌。
“謝謝!”肖斌轉身走向講台撫愛地調了幾下吉它,調好了後,說了一句:
“同學們,我要開始了!”
他晃了一下黑黑的頭發,向吉它彎下身來,伸長脖子,他輕輕地撥弄著琴弦,彈了一支節奏明快、振奮人心的曲調。在寂靜的教室裏,樂聲淌出窗外,消散在厚重的夜色裏。
在這所新學校裏,羅雪最喜歡的就是上文選課的王智澤老師,那是一位才華橫溢的中年男子。戴著一幅黑框眼鏡,一雙深邃的黑眼睛老是在鏡片後麵閃爍著慈祥的笑意。他講起課來慷慨陳詞,激情飛揚。後來在王老師的指導下,羅雪的一篇文章《家鄉的西河》登在了校刊上,另一則短消息則發表在市報上。由此,班上的同學對羅雪充滿了深深的敬佩之感。尤其是肖斌,心中硬是暗暗戀著羅雪。有時上文選課,她一翻開書頁,就露出一張夾在書中的紙條。那上麵吐露了肖斌對她的真情或是約她出去玩耍的字句。她看後總是心裏“怦怦”跳個不停,臉一陣陣發燒,在無形中,她覺得在她座位後麵總有一雙眼睛在凝神注視她,她總是顯得不自在。
羅雪有一顆浪漫、善良幼稚的心,她本不喜歡從事教書的行業,也不知道如何去耍朋友,對於肖斌的追求她置若罔聞,況且,偶爾她還聽見寢室裏的女生對他七嘴八舌地議論:
“唉,肖斌同學好懶了,你看他經常穿一身髒兮兮的衣服,也不換洗。還有聽說他的被褥、罩子髒了也不洗”。
“他還有一個更加不好的毛病,就是他老愛吃零食,那像什麼樣呢?”
羅雪聽見這些議論,心裏覺得很難過,她似乎覺得她們已知曉她和肖斌的事,故意說給她聽,但她隻好假裝糊塗。對於別人的議論她總是沉默不語,而她也從未對任何人說過此事。肖斌對羅雪的愛,使羅雪心中孩子般地日夜焦慮不安。
第二學年的一個周末,肖斌留了一張紙條在羅雪的書裏麵,他說他要去羅雪家看看,羅雪看後一聲不吭,她並未理睬這件事,她擔心同學們知道了要笑話她。在那個陰霾四布的星期天的上午,肖斌如約來到了羅雪所在的小鎮,在小鎮村子外邊那條蜿蜒曲折的公路上,他站在公路旁那棵枝丫重重疊疊的大樹下徘徊躑躕。那棵大樹正淅淅瀝瀝地滴著露水,一陣冷風吹來直灌進肖斌的脖子裏,他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趕忙把衣領子往上拉了拉。肖斌在那棵樹下站了整整一個上午,寒風刺痛了他的肌膚,凍麻了他的手和腳。他望眼欲穿地瞅著羅雪家的那間瓦屋,在沒有羅雪的許可下,他不敢冒然進她家門。最後,他隻得帶著一顆無奈、悵惘、失落的心情離開了。天真單純的羅雪又怎會理解肖斌那顆對她流戀忘返的心呢?
在校園裏,羅雪和班上的女生黃蓉,成了形影不離的好友。黃蓉是個可愛的美人兒,她體態嫋娜,有一張嬌豔無比的臉蛋兒,五官俏麗雅致,那雙水淋淋的烏黑的眼睛顯得神氣和悅。一笑起來臉上還有兩個可愛的酒窩,一頭烏黑長發高高束在腦後。黃蓉來自西充縣,帶著一腔可笑的西充口音,她可是全寢室學習最勤奮刻苦的人了,學習成績總在班上遙遙領先。校園的後山坡上,常常可以瞧見羅雪和黃蓉在田邊地角上看書的身影。
在一個星期天的晚上,同學們大多數都回家去了,隻有黃蓉和羅雪沒有回家。夜已很深了,月亮從校門的高牆外照進來,把校園內許許多多房屋勾勒出一個個模糊的陰影。黃蓉和羅雪兩人看書看倦了,正在寢室內的床上聊天。忽然一陣如泣如訴的小提琴聲從窗口飄進來,情深款款、纏綿悱惻,憂傷動人。
“你瞧,教我們代數的趙老師窗口還亮著燈,那聲音是從他那飄動著粉紅色窗簾的窗口飄出來的,他正在拉小提琴呢。”羅雪走到寢室門口“吱”的一聲拉開門把頭探出門外指著對麵教師宿舍摟說。
“哦,是的,聽說她的婚姻不幸極了,她的女人在農村,人長相一般,性格很厲害,像母老虎一樣凶巴巴的,動不動就在家裏找茬茬,兩個人經常吵嘴打架,他很怕她女人,”黃蓉也站在門口來帶著婉婉惜口吻說道。
“那可慘了,那憂傷飲泣的弦也許正是他心曲的流露吧”。羅雪笑了笑,不由發出一陣感慨,“多麼可惜呀,一個很有才華的人卻如此不幸”。
“真可憐!”黃蓉長歎一聲說。“聽說,他還把杜甫的一首詩譜成曲子準備讓我們班上的同學在文藝節目表演中唱呢。”
“嗯,確實是這樣,聽說那曲調特別的傷感、低沉,很適合那詩歌的風味,展示了詩人送別友人的眷戀與淒涼”。羅雪興致勃勃地說道。
“咱們睡覺吧,別著涼了。”羅雪說。
“嗯。”
在那盞昏黃的孤燈下,兩個女孩各自從自己的床底下拿出盆子,再從桶裏舀出幾盅水倒在盆子裏,然後脫掉襪子,把雙腳浸在盆裏動作利索地洗好腳後,便鑽上鋪睡覺。
第二天下午放學後,校園裏同學們人來人往,一派喧鬧,有的同學正舉著掃帚在打掃清潔衛生,有的同學神情專注地在琴房裏練琴,有的男同學則在自己的宿舍裏起勁地吹笛子。一時間,嘈雜的喧鬧聲,叮咚的琴聲,悠長的笛聲經久不息地飛揚在校園上空。羅雪和黃蓉兩個女孩則坐在自己的床上津津樂道地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