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若華進門時，孟澤蘭正手執一卷臥在窗邊榻上。見她進來，也不托大，溫婉一笑起身相迎。
“華妹妹可好些？”
雖是卸了釵鐶，麵淨無脂，素色裙衫仍舊掩不住瓊姿花貌。行動間素香盈袖撲麵而來，裴若華忍不住讚歎，這樣美好的女子，她都要為之心折。
她也笑笑行禮道：“勞姐姐掛心。方才用了藥已經好多了。”
孟澤蘭將她讓進內室，轉身關窗。
裴若華打量一眼隨口道：“姐姐房中怎麼不見人伺候？窗也開著，可不怕凍著了。”
說著上前去握了握她的手，果然是冰涼的。
美人笑道：“覺得氣悶才開了窗子。不礙的。”
裴若華心中有事，何曾留意自己問了什麼她又答了什麼，隻管點點頭。
再瞧一瞧她，又瞧瞧這屋子，話不知該從何說起，悶了半晌隻歎了口氣出來，幽幽喚一聲“姐姐”。
“我已知妹妹為何而來。隻是不能應允，妹妹還別見怪。”孟澤蘭淺淺一笑，裴若華心知其難忍不住發起牢騷。
“我自小就不明白，那些國運大事為什麼就喜歡放在女人頭上做名堂，前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後又扯什麼紅顏禍水，妖姬殃國。說到底不過是男子糊塗。權勢交惡，成了正果的就他們光耀門楣名垂千古，獲了罪的，便是那些女子們惡名昭著，遺臭萬年。我就是看不慣他們這些醜惡嘴臉，最是惡心的。”
孟澤蘭溫柔一笑，執壺為她斟茶。“表弟早就提過妹妹見識過人，獨具匠心，澤蘭今日才算窺得一隅。”
裴若華還來不及分辨她所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隻聽得她提起季瑾瑜，忽然心中念起一事來：她可知季瑾瑜與博雅公子同是一人？
有了計較再去觀她麵上，那樣嫻敏大方的人，根本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想想這事情又是關緊，不能胡說，也隻得作罷。
孟澤蘭素手執杯遞了過來道：“妹妹你說，這世上的女子多作何命數？”
裴若華略想一想便知她何意，無奈笑答：“無非不是嫁人生子，侍奉夫君婆家這樣了。”
孟澤蘭微微頷首道：“那澤蘭與妹妹也是逃不出這一條路，這一個結果。可是？”
裴若華點頭。
“如今百年合約將盡，兩國子民都麵臨著未知的境遇。難得大澤與大興有心交好，雖因大澤宮中舊事，現下朝廷並不安穩，卻是個大興表示誠意的好時機。我如此一嫁，外言敵得過兩國互換世子為質，內論強得過大澤黎民因內亂受苦。何樂不為？”
這一番話寥寥數語，裴若華已是無話可說。
這女子的心裏裝的不是小女兒家的郎情妾意，而是天下蒼生的平安喜樂。而她那點計較隻顯得太小家子氣，端不上台麵了。
這時又想起季文翰那句話來。心內也忍不住要讚她行事果然有國母之風。
卻記起那夜竹林中博雅完美隱藏的輕愁，一股難言的感慨又上心頭。她略略遲疑，還是開口問道：“姐姐可知道小王爺對姐姐的心意？”
孟澤蘭麵頰微紅雙唇微抿，泄露了她的心事。
裴若華眨眨眼再問：“姐姐喜歡小王爺麼？”
孟澤蘭放下手中的茶盞，朝窗邊深望一眼，有些出神道：“人生在世總有種種難為之處。喜歡不喜歡，這個終不是最重要的吧。我既然身為大興的公主，為大興的子民做些什麼也是應當。”
“可是總有更好的辦法。並不是一定要聯姻方可。”裴若華秀眉微皺道：“姐姐若執意嫁了，那小王爺又要如何呢？他對姐姐那樣好，姐姐就不心疼嗎？”
她一時著急扯了孟澤蘭的袖子，一股腦將話丟了出來。似又怕孟澤蘭真的狠心不理，恨不得將自己所看所知道的季瑾瑜對她的種種情意都塞進她腦中心裏讓她明白。
那個為眾人欽慕的城南公子對她是如何的愛護寵溺，難道她真狠得下心不要？
孟澤蘭聽她話說的明白，麵若丹纓，語氣也急促起來，“妹妹。姐姐自然知道仍有他法可行，可聯姻本不就是最簡單的辦法，又何必去浪費兵力錢財使得民生受苦？這些事情原就是逃不開的，佛祖雲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這話之於我也是一樣，沒有國家的安穩，那裏還有什麼小小庭院中的舉案齊眉，合享天倫？”
裴若華見她又提起家國，心中也頹喪起來。靜默了半晌仍是不死心的問道：“真的有這麼嚴重麼？難道兩國會交兵？”
“宣慶帝性情殘暴，喜怒無常。北堂丞相與他舊怨頗深，如今的局勢雖不明朗，可暗潮洶湧下的一場惡鬥一觸即發，朝堂上的那些人士哪個不是人中龍鳳、心思縝密，派係相爭之下優劣之勢也是瞬息萬變。怕隻怕最後贏的是丞相一派，宣慶帝他會一怒之下起兵鎮壓，到時候也隻能祈求大澤萬數子民不被殃及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