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澤國
一彎弦月斜掛樹梢。
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時候。秋風陣陣拂過花叢中爭芳吐豔的各色名菊,將淡然香氣送入一側房簷下虛掩的窗內,伴著幾聲蟲鳴。
花團掩映彎曲的回廊下掛著暗紅燈籠,更顯得房中漆黑一片。
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子提了盞燈籠,正輕手輕腳的退出房來。
春柔點亮手中燈火,迎風穿過被花樹草影投射斑駁的抄手遊廊,往燈火通明處行去,滿心的胡思亂想間,什麼名苑的秋夜盛景都不見。
待到一處門前站定,未掩闔的縫隙中透出明亮白光,利落將內外化作兩方。她麵上微微露笑,將滅掉的燈籠放在地上不由自主深呼口氣,抬手按照熟記於心的跳躍節奏敲打三下門框,不待招喚便推門而入。
房中空闊,沿牆的桌上擺著書簡。正中掛滿書筆的長幾後,一位身著玄色錦袍、頭戴玉冠的男子垂首執筆,似對春柔的到來未曾覺察。
春柔行禮間倉促掃一眼那明媚到極致的五官,恭敬道:“稟相爺,夫人晚膳用的不多,照例是隻挑了些清淡的。今日倒是整整吃了一小碗的碧梗粥。飯罷看了半個時辰的書,此刻已經睡下了。”
語畢,靜默無聲。
春柔不能抬頭,便借著細數著窗外蟲鳴去忽略脖頸那邊漸漸傳來的酸意。
她被換進來後院幫忙照顧夫人一個月了,除每晚向北堂丞相回稟夫人的狀況外,從未有機會仔細看看這位傳說中比女人還美的男子。
想到此處,終是忍不住側臉偷瞄一眼。
那人仍專注於筆下,長睫如扇在麵容投落淺淺陰影,袖袍半退露出骨架勻稱的手腕,修長的指中沾飽濃墨的湖筆不疾不徐。
生的這樣好看,卻可惜是個短命之人呢。
“夫人胎像可好?禦醫今日可有說些什麼?”
清朗的聲音忽然響起,將暗歎的春柔嚇了一跳。定定神發覺對方並未抬頭看向自己,忙盡心回稟,言畢房中又陷入久久的靜默。
這次她大了些膽子,偷著再抬頭細看。
那樣好看的眉眼,卻被滿屋的燈燭明暗描繪的有些透明蒼白,如畫的精致處透出淡淡疲憊。
想起伺候夫人午睡後自己去前院接來的消息,春柔心內微微一揪,忽然覺得今日這樣難得涼爽自在的夜沒了往日舒坦的滋味,腦子一熱道:“相爺若無他事不如早些休息。”
原是好意的關心,卻因意識到自己的逾越而在尾聲處顫的飄起,僵硬怪異之餘凸顯得有些可笑。
春柔十指微僵,覺得胸內跳如亂鼓。
都說相爺待人寬厚,該是不會責罰自己吧。
雖如此考慮仍不自覺的攥緊了袖口,空間裏的沉默便被這煎熬拉的更長。
幾番思量,在終於忍不住想要請罪之時耳邊響起一聲輕笑,春柔抬頭的瞬間便被那雙流光溢彩的眼眸吸去了魂魄。
唇間一抹淡笑似飛花隨意浮流水,不經意的風流魅惑,淺淡的讓人恍如錯覺又忍不住回味。
“下去吧。”北堂斯年語氣雖暖,寬袍下的手臂卻隨意輕揮,像是要趕走身旁蚊蟲,不勝煩擾。
春柔忙收心斂神,垂首稱諾退了出去。
待她從原路回去芷園要入側屋時,忽覺身後一陣詭異的冷風吹過,惹起一身雞皮。腦中猛然就記起前幾日夫人講過的鬼故事。再想起自己授命將行之事,不由的頭皮發麻,汗毛豎立。
冥冥中不知何來的感觸,仿佛那故事中的青麵獠牙似乎就站在了院中不知何處的黑影中,正窺伺著自己的背後,等待出手的時機。
為著給自己壯膽,她口中輕喝一聲,猛的回過頭去。燈籠不住搖晃,影子斜斜落在地上。牆角幾株衰敗枯草,掩不住豔菊盛放濃墨重彩的傲然,眼見之處也都仍是自己離開時的模樣。
冷翠姐姐說過夫人的院子是有好多人守著的,若是遇到什麼事情大可高聲呼救。還是不要自己嚇自己了。
春柔定定心神,又默念幾句“阿彌陀佛”,進屋閉門。
*
方才亮如白晝的書房內,此時又多出一個身影。
黑色緊身夜行衣框畫出來人結實的肌肉線條,不難看出是個有功夫在身的高手。
“稟相爺,已經在京城郊外找到了兩家與夫人同時有孕的,為著提防有誤,也在遠些的村落尋訪了三家會在她分娩時間前後生產的。一個月後不論男女,隻請……隻請……相爺放心。”
此時的北堂斯年早已放下手中紙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