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是,哪裏?少年茫然四顧。
明明如此熟悉,一條長不見底的小道,灰色的水泥石牆、比鄰而種的梧桐樹,而在此樹影之下、石牆之邊——僅他一人卻不知身在何處。
他隻知道他一定來過這兒,少年近乎毫無由來地肯定。不過假若一定要給出個理由的話,那一定是因為熟悉吧。即便是腦子忘記了,身體卻依舊記得的熟悉,以至於當記憶早已不管用的時候腳也照舊帶他走向前方。少年緩緩挪步,不自禁地伸開右掌拂過石牆,觸及指尖得是令人憂傷地毛糙,以及藤蔓零落的碧意。
在沒有忘記前他一定很喜歡這裏,他想,然後心滿意足地閉眼,依著石牆走過小道,過彎,睜目,迎麵而來的是初升的霞光,晃得刺眼。不過一步之隔,光明與昏暗卻仿佛兩個世界。
糟糕,他又想閉上眼睛了。
探著鼻子,愜意地呼吸,奇怪的味道——不可思議地讓人開心,可卻總覺得缺了點什麼,然後,他聽到聲帶著絲不愉快地聲音。“所以……又遲到了?”
就是這個!
為什麼?明明是趾高氣揚的口氣卻讓人忍不住微笑,他就像笨蛋樣的胡思亂想,毫無根據的覺得隻消這隻言片語,接下來的整天都會是趕不走的好心情。
他對這個聲音如此懷念,僅隻是聽到就足以忘卻一切。
“是啊,又遲到了。”他拍著腦袋抱歉,低下頭任誰也不會發覺地深呼吸。然後過了好久,才敢顫微微地抬頭,仿佛若是早了片刻眼前的人便會似葉尖朝露般轉瞬不見。
混蛋!他到底在擔心些什麼啊!少年拍住胸膛僥幸著眼前的死黨不會知道他的小心思,否則又會被她罵的吧。雖說其實他一點也不討厭被女孩訓斥。
不過果然還是不要被她知道的好。
“你今天很奇怪。”女孩盯著他一口咬定,不但如此還自顧自地想把手探到他額頭上,“發燒了嗎?”女孩斜著頭問。
這哪跟哪啊。
少年搖著頭笨拙地躲避著近在咫尺的“魔掌”。對了?到底從何時起少年已經長得比女孩要高了,記憶裏那個高大的影子現在也必須伸高手臂才能觸碰到少年額頭。仔細看的話連那雙打小給他莫大壓力的“魔掌”也顯得嬌小起來。
曆曆往事,一如昨昔。然光陰似駒,轉逝不息。不知為何他腦子裏猛地冒出些半文不白簡直狗屁不通的混帳話,他到底是怎麼了?真的,連他自己的覺得他病了呢,否則若非是腦子發熱了、犯渾了,根本不足以解釋少年忽然間的庸人自擾。明明本就沒什麼值得煩惱的,他生在一個最好的時代,有著不錯的家人、朋友,並且在可以預見的未來並不會失去他們。也無需承擔什麼責任,他還足夠的小,小到即便嘟嚕著說自己已經長大的蠢話也隻會被一笑而過。
再說,他何必要急著長大呢。或許這麼說顯得胸無大誌,但真的、他很是享受現在。可以無憂無慮肆意妄為,即便是這世上真有為他所不知的黑暗,少年也盡可以躲在背後不管不問,因為啊,視而不見本就是孩子的特權。
至於長大?就讓那些喜歡自尋煩惱的家夥去煩惱吧。反正他隻要每天過著這一成不變的生活就夠了。不過這是秘密,這些話可不能告訴別人的。他可不希望被人討厭,因為你想啊,一個老喜歡胡思亂想著怎麼逃避責任的小鬼可不是一點也不可愛,再說了,他對麵就是個老把自己當大人的家夥。
果然還是別讓她知道好,免得徒惹人不高興。
少年認識的女孩是個與他截然不同的存在,雖說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無信者,可當他看著女孩時候卻還是忍不住想起太宰治《人間失格》的話:“我們所認識的阿葉,又誠實又乖巧,要是不喝酒的話,不,即使是喝酒……也是一個神一樣的好孩子呐。”
奇怪去吧,縱使以他貧乏的想象不管怎麼努力還是沒法在腦子裏勾繪出神明的輪廓。卻又無由地覺得倘若真有神存在的話,一定長得是她的樣子。
她老是那樣,與他迥然不同。明明才比他大一歲不到卻總是副大人的樣子,要是不小心讓她知道少年沒出息的心思的話,一定會被她嘲笑的。因為她就是這個樣子的,太過努力了一點也不像個孩子。而沒出息的他總被她保護著,各種意義上都是。
對了,記得他曾為此問過她的。得來的卻是讓人苦笑不已的答案。
“因為你太沒用了啊!”女孩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太......沒用了嗎?少年托住前額苦笑。或許吧,到底跟某個一天到晚生龍活虎的家夥比起來,自幼體弱多病的他不消說自然是屬於沒用的那方。
可她一定不會懂吧。
就算如此,他果然還是不喜歡這樣。少年已然長大,或許依舊沒用。卻也不希望再躲在她庇護之下了。而且不知為何,此時此刻這種心情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迫。
所以他隻是笑著,“我沒事。”真的。“我真的很好。”
他想起來了。難怪這條小道他會這般熟悉,這是他每天趕往學院的必經之路,至於眼前的則是個既有著無可救藥大小姐性子,又總喜歡突然說些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話的家夥。卻又奇怪得讓人討厭不起來。
當然,也是他的青梅竹馬兼同窗。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就是了,現在的問題是他似乎反過來被討厭了呢。
他的拒絕就真的那麼讓人生氣嗎,少年已經忍不住要皺眉了,雖說有些無聊的書上講把女孩子弄生氣是件很有趣的事,據說還不乏支持者。不過這裏麵一定沒有他,因為太麻煩了。這種麻煩還沒好處的事絕不在一個合格節能主義者選擇範圍之內。
不過,現在的問題是,女孩一定是真生氣了。
不算淩厲的眼神,卻讓他“毛骨悚然”到仿佛被完全看透了樣。逼近的側臉更是讓人幾乎能腦補出對麵‘奇怪’‘真的很奇怪’的嘀咕,少年後傾著露出人畜無害式的微笑。
“笨蛋!”女孩啐道。
笨蛋?或許吧,不過他果然還是覺得要是現在選擇繼續惹她生氣的家夥那才是真笨蛋呢。誰叫他天生是個沒有家夥,她也說過的吧——因為他太沒有了,沒用到對生氣的女孩子沒轍。
反正他就是不想瞧見她不開心的樣子。
所以當女孩終於轉過身跺腳說“再也不去管他的時候”,某個沒出息的家夥竟反倒是大鬆了口氣。少年亦步亦趨得走在熟悉的道上,他眼前是個如風的女孩,輕盈的仿佛不染塵埃,她跟他跟不一樣,無論什麼也無法改變她,也不會總忽然為些無趣的事庸人自擾,即便是生氣也能很快忘掉,繼續露出天使般的笑容溫暖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