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嗎?”
四人走後,被留下來的唯一一人,不,該說是不想要離開的那人,在下馬之後,穿著漆黑色的靴子,慢慢地走在雪地裏——
眉目清淺又讓人無法忽視,臉不可思議地緊繃著,眼睛仿佛蕪雜的荒草,轉眼又埋下所有思緒,重又變得一片漆黑。
二十年了。
從出生開始,便被送到南安這苦寒之地,經曆過一切無法與人言說的傷悲,慢慢堅強起來,學會了如何保護自己、如何磨礪自己。
手受傷也好、跌倒磨破膝蓋也好、頭重重磕到牆上流血也好,甚至,差點死掉這件事也好。
“嘎吱嘎吱”
踩在雪地上的靴子,與雪摩挲發出細碎的聲音,漫天的雪,很快落滿了她的發絲,豔麗的長發被雪花遮掩,晶瑩的黑發夾雜著潔白的雪花,就像幕色背景下點綴著的東西一般。
然後,在今天……
作為某種不可言說的、和她有密切相關的那個人,來到了這裏。
“……呃!”
她的神情明明是冰冷的,如同雪花一般的溫度才是。
然而給人的感覺卻好像是下一刻便會哭出來一樣。
臉龐卻依舊緊繃著,抬頭,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像是連自己都不允許自己的軟弱,無法正視這股強烈的感情一般——
唇已經被死死咬住,企圖抑製住幾乎無法控製的哭腔。
“嗚……”
卻還是有一絲從唇角泄露出來。
“嗚,呃!……嗚。”
然後。
開關被打開了。
無法控製住的眼淚從手間縫隙,從眼角滑落。
那個人來了。
她不知道該怎麼去麵對。
誰來告訴她怎麼辦才好……誰都好,來告訴她啊!
無法去恨、也無法原諒的那個人,明明知道不是那個人的錯,根本不是那個人的錯——但是。
無法原諒,不可原諒。
包括那個遠在帝都的人,一樣的,不可原諒。
雪,還在下,和昨天的一樣,和前天的一樣,和半個月前的一樣。
純白的顏色遮蓋了泥濘的一切。肮髒的一切。
不遠處的樹也好,蒼茫的天空也好,旁邊幾乎被掩蓋了蹤跡的、不屬於自己的雜亂的腳步也好,車軲轆的印記也好。
……還有,站在蒼茫的大雪中,身形被雪落滿了的、幾乎無法站直身子的人也好。
全部,都漸漸地被雪埋葬了。
無法去接受、也無法逃脫開的那個人,從今以後,就要和自己在同一片藍天下生活了。
遠在南安千餘裏之外的帝都,必是觥籌交錯、燈影幢幢的吧。
可是這一切都與自己沒有關係了,早就。
從二十年前的那個冬天開始。
不,也許更早,自己的命運就已經被注定了。
是那次落入水中受了寒?還是因為突然間早產?抑或是心情抑鬱所致?
“已經……夠了!”
真的是,已經和她沒關係了。
胡亂地猜測,卑微地尋找一個被拋棄的理由……
“呐,母親,為什麼,要拋棄我呢?
為什麼偏偏選擇了她,來到這裏?!”
——懷抱著這種想法本身,就已經夠可悲的了。
——所以不可以使自己更加可憐。
“所以……不要再哭了!太軟弱了,我。”
雪還在下著,下著,飄零輾轉。
雪是降到人間的消息,可它們同時也是被天拋棄的孩子,當天無法承托住所有孩子的時候,就會一個個拋棄。
沒有預兆、甚至沒有資格去質問為什麼。
就違背意願地降到人間,終究變成一灘水,混著爛泥,成為誰都會避開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