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允爅臉上那點兒謙謙有禮轉眼就被他隨手扯下扔了,他麵無表情地望著馬車拐入街口的方向,良久才歎了口氣,“京中到底是得了什麼消息?能讓龍椅上那位改變心意,竟還把金吾衛交給我差遣……”
“最不濟也就是聞戡都要通敵謀反……”溫如珂隨口胡謅,“……總歸不會是什麼好消息。”
溫如珂說完,自己心裏“咯噔”一聲,“不會吧……聞戡都這不是頂風惹事兒嗎?”
“聞戡都究竟抱有什麼念頭姑且不說,但有人嫌他礙事卻是真的,京中借機半推半就也不是沒有可能……”肅王忽而笑起來,“恕我直言,你們溫家人的嘴,保不齊全開過光。”
番公公在廣寧府寒酸地住了兩日不到就腰酸腿疼得打道回府,肅王頗給麵子的送他出了城,轉身就揮退了隨行的金吾衛,一步一晃地挨到一連數日在城門口等著蘇木沉香的楊不留身旁。
楊不留淡淡地抬頭瞥了他一眼,默默地挪蹭了幾下,騰出半塊石頭給他坐。
肅王迎接聖意這幾日的衣著頗為講究,錦繡華服毫不疼惜的隨意在大石頭上刮蹭過去,方才端坐馬上光芒萬丈的天潢貴胄就這麼坐在路邊的石頭上,甚至還抻了個懶腰,時刻準備著在家長裏短中摻和一句半句。
原本同楊不留閑聊的小學徒目瞪口呆,沒想到肅王殿下竟是這麼的……接地氣。
不過小孩兒還是哆嗦著先起身給肅王生疏地執了一禮,見肅王笑著擺擺手,這才僵硬地坐回去。
諸允爅溫和地開口道,“小兄弟是……?”
小孩兒聲音裏打著顫,老老實實道,“啟稟殿下……我是柳醫堂柳先生的徒弟……叫辛夷,奉師父之命在這兒等著挑藥材。”
諸允爅點點頭,“我記得不留說柳醫堂挺大的呀,怎麼來藥市買藥就你一個人?”
辛夷聞言便耷拉下腦袋,傷心道,“師兄們都走了……現在醫堂裏就剩師父和我了。”
那日一針紮死人的鬧劇雖然荒唐了事,可柳慎宜清高了大半輩子,滿心鬱結凝成淤血堵在胸口,回到醫堂便大病不起,昏沉數日開門醫病,卻訝然發現,除了床頭床尾伺候他的辛夷,其餘的徒弟都沒了蹤跡。
醫堂大門被潑滿了汙穢,辛夷每天早上抹著眼淚洗都洗不淨。
辛夷委委屈屈的抿著嘴,悶頭用力的揉了揉通紅的眼睛,“也不知道是誰那麼壞,街前街後的造謠,還不許病人來醫堂瞧病,一群混混堵在醫堂門口,壞死了。”
柳醫堂在廣寧府名望頗高,多年來擋了不少人的財路,隻不過一直以來滋事無門,柳慎宜也不屑同這些唯利是圖的商人過多計較,這才相安無事。可如今針死了人是事實,即便事出有因,肯了解真相的人卻極少,柳慎宜哪怕曾醫活了成千上萬,隻要在他手底下死了這一個,他便是前功盡棄的庸醫。
諸允爅倒也不是沒見過這所謂商家損人利己的手腕,他皺了下眉,“報官了嗎?”
“報了。”辛夷歎了口氣,嘀咕道,“可捕快大哥們總不能天天守在醫堂啊……有一次那混混在醫堂門口嚇唬來瞧病的病人,被巡街的宋捕頭逮住了,但沒關兩天就放出來,還是無濟於事。現在好多人都不敢來瞧病了……可不是麼,來看病還要擔心出門被尾隨追著打。是我我也繞著走。”
官道上有個黃袍粗布衣裳的胖子氣喘籲籲地跑過來,一邊兒作揖道歉一邊兒說著路上車輪掉了翻了車,藥材灑了一地,怕是得晚上才能收拾過來——楊不留聽了便不做猶豫,作勢要起身,裙子卻被諸允爅壓得死緊,差點兒身子一歪摔進他懷裏。
諸允爅扶了她一把,“回藥鋪?我讓白寧把馬牽過來。”
楊不留搖頭,抬手拍了拍身量剛到她肩膀的小辛夷的腦瓜頂,“我去趟柳醫堂——原本也打算這兩天去一次的,師父這藥越吃越沒效,去跟柳先生商量要不要換個方子。”
“這樣啊……”肅王殿下垂眸看著楊不留搭在小孩兒頭頂的手,抿了下唇,“那我陪你去。”
始終站在一旁把自己當成一根兒拴馬木樁子的白寧終於忍不住提醒,“殿下,徐亮今兒一早剛回來,小齊又跑了一趟衛所,說是尉遲副將也回來了,都在將軍府等著您呢……”
肅王殿下滿目深情被白寧一潑涼水澆得濕透,他揪了根兒荒草就往他身上丟,“嘖,就你話多!”
深情是深不成了,肅王眼裏這位佳人滿腦子都是正事,他也隻能不情不願地趴在馬背上往將軍府溜達,憋憋屈屈了一路。
柳醫堂的門隻開了一扇。
柳慎宜正伏在桌上寫藥方,他耷拉著眼皮,視線所及見辛夷空著手走過來,先歎了口氣,抬頭正打算說些什麼,卻正撞上楊不留輕輕彎起眼睛,“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