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的生老病死而已。”楊不留雲淡風輕地替這位吃飯費勁的小知府添了碗甜羹,“大人今日在街上閑逛,想必也注意到了,廣寧府因為挨著衛所,許多家裏為了減免人丁稅,都把家裏的男孩子送去行伍,所以留下來的老弱婦孺很多,夏末秋初接連鬧了災禍瘟疫,雖說疫情得到控製,可年老體弱的難免會勾起沉屙舊疾。災後半年東西本就貴,朝廷下來的補救也隻能解一時燃眉之急,錢都留著過日子,治病就醫大多便被擱置了。再加上這幾日忽冷忽熱,染病的太多,難免……”
這病來如山倒,溫如珂早也料到此事,倒是跟各大醫館威逼利誘似的打過招呼,可終歸隻是麵子上好看些,無錢治病的到底還是被窮病折磨得無力活下去。
天災降下,休養生息恢複重建至少也要半年。可這夏末秋初的暴雨直接毀了一年的收成,那賑災款除了能從趙謙來手裏摳出來的,剩下的都不知道被他塞到哪個狗肚子裏,朝廷隻說查,可往上收錢倒是緊趕慢趕,再往下放那就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馬月了。
偏偏這皇上明明剛因著天災祈了次福,大赦天下的旨意還沒落到紙上,這貪|汙|舞|弊的事兒就被捅了出去。皇上開國頭幾年看著空蕩蕩的國庫窮怕了,心裏打著算盤,又似乎有意要借機在朝堂上拿捏幾個人,大赦天下的話被他轉眼忘到九霄雲外去,不止要查,還把肅王扔到了廣寧府。
賑災和查繳|賦|稅原本並不衝突,戶部上了折子,準許遼東都司災後幾地免去土地和人丁的稅款調查,主要針對各地商戶——可這說得容易,落到地方那就是一大攤子亂七八糟。趙謙來原先跟各大商戶走得太近,從皇上那兒借錢卻把賬都壓在了各大商戶的頭頂上,官商勾結一被牽扯出來,大多數商家敢怒不敢言,隻能認栽。待到費心費力地把上麵的窟窿補上了,就要盤算著怎麼填補自己的損失,一來二去,除了鹽商茶商朝廷把控得嚴,其餘的,哪怕是根兒蔥,他們都能借機多撈一文錢。
這東西一貴,低價囤高價售,到時候廣寧府就該亂套了。
溫如珂出身刑部,腦子裏的算盤一時撥得不靈,還真沒什麼提前防範的準備。方才雖說被人念叨得一腦門子官司,可倒也是給他提了個醒,之前隻顧著躲開那些想要送禮的,竟險些忘了多加敲打把控,不能由著他們亂來。
朝廷手伸不了太遠,民怨傳到京城就是蚊子哼哼,不痛不癢,末了還得是當地的父母官扛著,扛來扛去扛成愁,百姓隻在乎安居樂業,沒人會管你收拾了多少爛攤子,攔下了多少朝堂上的波譎雲詭。
可偏偏這爛攤子一時半會兒收拾不完,百姓看不見撥雲見月的天,滿肚子的牢騷就全落在了溫如珂身上,破個凶案還要被嚼舌根,說是命裏帶煞,日後廣寧府怕是難能風調雨順。
溫如珂在京畿這幾年還從未遇見過災禍險情,更沒有上一任丟下來這麼大一攤子爛事兒,讓他自顧不暇。他來廣寧之前心有預料,來這兒走馬上任就是要貼近民心吃苦造福,卻未料到,這還沒等他在這兒坐穩,倒先被懷疑這頭頂上的烏紗帽能戴多久了。
好在令知府大人萬分欣慰的是,除了他這個費力不討好的知府,還有一個心憂邊境的肅王殿下被說成了是遊手好閑之徒……
溫如珂苦笑,“是我一時忘形了。我原以為抓住真凶,還世人清明真相,懲治汙吏,動搖那些作惡奸商,便可自認問心無愧……我倒是一身風骨立得住,可這民心如何平複,官商如何相處,我還有的學。”
為官難兩全,楊不留微微歎了口氣,“大人不必心急,做好分內之事,至於結果如何,自有後人評斷。”
溫如珂咂吧著楊不留咬得略重的“分內”二字,忽然才意識到這丫頭突然轉性肯陪他到處溜達大抵是有別的目的。他劃拉著滿心歡喜一朝摔碎的鬱結,抓住話頭,轉而問道,“楊姑娘,你是不是有話想跟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