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節 淚光中的微笑(1 / 2)

為了這個家,父親猶如一盞燈,總是想法設法照亮我們每一個人,卻暗淡了自己。我們都擔心某一天,父親會被熬得燈枯油竭,我們就會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

三十年前,也就是在我七八歲時,我患了一場奇怪的病:能吃幹的,卻不能吃稀的,隻要一喝稀粥就嘔吐。這對於家庭極度貧窮的我們來說,實在不是一件小事情。

那時,我家兄弟姐妹七八個,勞力又不足,每到年末算賬,我們家裏都是“倒打款”,掙得的工分,分得的糧食,常常是不夠吃不夠喝,青黃不接。因為家庭的貧窮,我們十天半月都吃不到一頓幹飯。每次喝的粥,能當鏡子照人,半天都撈不到一顆米粒。父親作為家庭的主力,所有的苦活累活全由他一人擔當,但他仍與我們“同甘共苦”,很少有“開小灶”的時候,更別說特殊對待——吃幹飯了。然而那時,我卻真真切切地患了一種奇怪的“富貴病”,這令全家人都感到匪夷所思。母親每次做飯也特別棘手,每次母親都要將鍋燒得火熱,用筷子蘸一點油星子,沿鍋走一圈,再攤上麵糊,單獨為我做一鍋麵餅。有時實在沒有米麵了,就讓姐弟們端著升子,到鄰家四處討借。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我的病竟然奇跡般地好了。我們全家人都不知道我究竟患的是什麼病。後來直至上了衛校,我也沒有搞明白童年的那場病因——我姑且稱之為“糧食綜合症”吧。

我一直為童年的那場“特殊化”而感到羞愧難當。

或許是因為生活負擔繁重的緣由,父親仿佛成了一位高明的魔術師,在他的胸膛裏,總是有發不完的火。逢年過節,是別人家孩子的天堂,卻成了我們兄弟幾個的“地獄”。每到節日,都成了我們的“慪氣日”。因為沒錢,父親挪向鎮子的步子格外慢,磨磨蹭蹭,回來得也就格外晚。父親每每隻捎回幾斤蘿卜,或一小捆白菜,或兩三斤水豆腐,有時充其量隻買回一尾魚——這,就算是我們節日的犒勞品了。飯菜做好了,我們都不忍心“中飽私囊”,都希望把這難得的“珍饈佳肴”讓父親多品嚐一些。

為了這個家,父親猶如一盞燈,總是想法設法照亮我們每一個人,卻暗淡了自己。我們都擔心某一天,父親會被熬得燈枯油竭,我們就會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因此,每逢節日來臨,改善生活,我們總是想方設法盡量讓父親多吃一些,希望多給他的“燈盞”裏加加油。而父親呢,總是舍不得動筷子,不斷地推讓給我們吃,結果一盆菜,在我們兄弟間完好無損地“旅行”一圈後,又“完璧歸趙”到父親麵前。幾個“回合”下來,脾氣乖張的父親便不耐煩了,暴跳如雷:“你們不吃是吧?我倒進豬槽裏喂豬!”父親說著,便真的將一盆熱氣騰騰的菜,氣勢洶洶地潑進豬食盆裏!

那一頓飯,我們都吃得索然無味,不歡而散。我們害怕每一個節日的到來,卻又在寒風凜冽的日子裏體會別樣的溫情。

父親沒有過一個安頓的日子。為了支撐這個家,父親做過篾匠活兒,養過豆芽兒,鍛過磨,做過掛麵……父親頭腦活絡,凡是能掙錢養家糊口的手藝,沒有難住父親的。父親做的篾活兒,結實耐用,滿條街上無人能比;父親養的豆芽兒,白白胖胖,水靈脆嫩;父親鍛的磨,有棱有角,堪稱藝術品,能多出麵粉;父親做的掛麵,白細勻稱,經煮耐嚼,筋道可口……

但“百藝在身”的父親,並沒有因此改變家庭現狀。俗話說,“窮人氣多”。在我的記憶中,父親時常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大動肝火,吆吆嚷嚷,沒完沒了。父親每次都以大同小異的方式作為“故事”的結局:要麼找繩子騎樹上吊;要麼擔起貨郎挑子或補鍋擔子四處遊村串鄉。當然,父親每次尋死覓活,都沒有完成“大業”——有我們兄弟寸步不離左右,即使父親找到繩子,我們又豈能眼睜睜地讓他上吊呢?父親每次賭氣出門時,都要甩下一句“永不回來”或“死在外麵心靜”的硬氣話,但過不了多久,又不請自回出現在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