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落至山脈之巔,向著湖麵投下它燦爛的驕影。沉澱了千百年的光輝,鋪滿了整個水麵,與蒼翠的山巒一同,繪出伊犁河畔舉世無雙的美景。
男子放下泛黃的書卷,抬眸向天空望去。縱是到了日落時分,可夕陽卻宛若方才被打開的寶匣般,孜孜不倦地向上蒼展示著它的灼熱和璀璨。那光與熱,沁入雲層,卻又破雲而出,直衝向天空的盡頭。
不知為何,男子竟出神良久,直到身邊的小童搖晃他的手臂,央著他把故事講完時,他才得以回神。
男子微笑著將女兒抱入懷中,引著她去看天際傳來的奪目光芒,道:“方才在故事裏講到的天宮,大抵就是這般罷。”
小女兒好奇地看過去,然後直嚷著眼睛痛,再度拱回父親懷中。而男子則好脾氣地由著女兒撒嬌,索性也將手中的《西遊記》放回桌邊,一門心思地哄起女兒來。
這本《西遊記》,還是他十四歲那年,從京城表兄那裏拿到的。在那之後又過了兩三個十四年,可當時的情景,卻在他腦中愈發清晰起來。
他記得,當那幅雪山圖展現在他眼前時,他心中的震撼。
他記得,他還傻乎乎地問何處可見雪山,然後石桌對麵的少女告訴他說,準噶爾以南的天山,便是一座雪山。從察哈爾出發,一直西行便是。
他記得少女隨即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她想起了《西遊記》,於是莫名就想笑了。
……
那是順治三年的初夏。
這樣如絲如縷的記憶,還有很多。
比如,後來他回了察哈爾,最後一次聽從了父母的安排,納珊兒做了側福晉。
一年後,他終於說服父親,推掉了繼任察哈爾親王的身份,帶著珊兒離開了察哈爾。
就如少女所說,他和珊兒西行來到了準噶爾,見到了天山,最後定居在伊犁河畔,珊兒誕下了第一個孩子……
到了順治八年,從東邊經商回來的鄰居告訴他們,大清皇帝立了科爾沁的郡主做皇後。
彼時方才不到三歲的大兒子,一蹦一跳地湊過來,問他科爾沁在哪裏。他看到妻子有些擔心地往這邊望了一眼,後而繼續埋頭縫補。
妻子在擔心什麼,他自然是清楚的。將手中剛剛雕好的小木劍遞給兒子,他決定先回答兒子剛才的問題。
唔,出門往東走,要走上一段時間才能到的地方。他摸著下巴回答道,指尖觸碰到胡茬時,他有片刻的呆怔。
兒子天真地耍著劍,回道,那咱們現在就去吧。
他覺得有些想笑,卻還是嚴肅道,可是那樣就趕不上晚飯了,你額吉今天晚上原打算烤羊給你吃的。
說著,他回頭望向妻子,見她從針線中抬起頭來,於是又向她回以了一個寬慰的笑容。
……
後來,大約是順治十年,他們聽說皇後在兩個月前被廢,降為靜妃,改居側宮,從此再無任何有關她的消息傳出。
那天,他在庭院裏坐了整晚。年末的冷風透過皮膚,印下刺骨的寒冷,他卻連個寒顫都沒有,第二日也似比往常更加精神,劈柴挑水之類的活計都有如神助。
早早做完家務的他,聽見兩個兒子在討論昨日聽到的消息。
小兒子說,聽隔壁的哥哥講,皇上很可怕,所以皇後才會那麼慘,哥哥,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