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宗教、哲學的眼睛觀世態以至“觀世音”,這是觀察的第二界。
第三界,是用“臨死的眼”來觀察世界。“臨死的眼”是日本小說家在自殺前的遺書裏說的話:“現今我生活的世界,是一個像冰一樣透明的、又像病態一般神經質的世界。”……我什麼時候能夠毅然自殺呢?這是個疑問。唯有大自然比持這種看法的我更美,也許你會笑我,既然熱愛自然的美而又想要自殺,這樣自相矛盾。然而,所謂自然的美,是在我“臨死的眼”裏映現出來的。
我不能清楚解釋什麼是“臨死的眼”。但我清楚這是一種清澈透明的狀態。芥川舉了幾個例子來講述“臨死的眼”,一是用詩僧良寬的例子,二是用芥川的例子,三是用和尚一休的例子。因為擁有“臨死的眼”,詩僧良寬68歲還愛上一個29歲的年輕尼姑。他在詩裏寫道:
望斷伊人來遠處
如今相見無他思
一個臨死的人,對待愛情仍然那樣純真和質樸,這種澄澈晶瑩的姿態,讓人感佩。
一休和尚因了一部動畫片而使中國人幾乎家喻戶曉。他在日本是著名高僧。據說一休6歲時入大德寺,那個時候他就為宗教和人生的根本問題所困擾,他那時就想自殺。他說:倘有神明,就來救我。倘若無神,即沉我湖底,以葬魚腹!所幸這次他被人阻攔,沒有死成。之後,一休又多次自殺。似乎都沒有成功。
這樣一個擁有臨死眼的人,他留下的關於對佛教和藝術都有啟示的話是:一是:“入佛界易,進魔界難。”二是:“逢佛殺佛,逢祖殺祖。”這兩句話曾深深觸動過川端康成,非常幸運的是,這兩句話被一休寫成條幅,成為不可多得的書法作品,將這兩幅作品收藏的,正是川端康成。或許正是受到這兩句話的點撥,川端康成日後才獲得了文學上的成功。
我不是主張棄世自殺的人,但我對“臨死的眼”充滿好奇。我認為擁有這樣的眼睛是一種比前兩界都高級的狀態。希望有人研究一下為什麼,可以是很好的論文。
觀察的功課能做到前兩界,已經是大成功。到了第三界,應該是天才了。
同觀察同步的還有寫作練習,這是一個作家的基本功。如果僅僅是觀察,卻不把觀察記錄下來,或是不把它變成優美的文字,你就無法持久而深入地進行觀察,或者說你的觀察就是無的放矢,也不會富有成果。著名世界級作家奧威爾說:“在大約十五年以上的時間裏,我還在進行一種完全不同的寫作練習:……有時我腦際會連續幾分鍾出現這樣的話:‘他推開門進了房間,一道淡黃色的陽光透出細布窗簾斜照到桌上,上麵有一匣半打開的火柴放在墨水缸旁。他右手插在口袋裏,向窗前走去,下麵的街上有一隻黃棕色的貓在追逐一片枯葉。’等等,等等。這個習慣一直繼續到我二十五歲的時候,貫穿了我還沒有從事文學活動的年代。”由此可見,要想成功,就應該像喬治·奧威爾那樣,把這樣的寫作練習堅持下去,使其升華為習慣,成為意識,修煉多年,必有好處。
學生作業例題:
1聽說老屋要拆了,我決定借此機會重訪老屋。這是一棟古老的民宅,灰色的牆壁透露著年代的訊息。推開沉重的大門,走進屋內,隻見褐色的老式家具上落滿灰塵。我試圖打開床邊矮櫃上鏽跡斑斑的鐵鎖,直到鏽蝕染紅了我的手才把它打開。櫃子裏是一封封保存完好的家書和相冊,摩挲著泛黃的紙頁,捧讀著照片上的故事,一個家族的秘密頓時湧上心頭。窗外一株花事正濃的玉蘭枝葉伸進了窗子,紫紅色的花蕾在黑暗的背景裏亮著,清香的味道灑滿老屋。這間老屋,曾經承載過一個家族曆盡滄桑的遠行,如今它擱淺在這裏,不得不麵臨毀滅的命運。臨走前,我再次鎖上了那把老鎖,隨著“哢”的一聲,我知道,那段歲月將永留在我的身後……
2她低頭寫著什麼,我聞得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的水果香,靜滯地、輕柔地,在空氣中探觸著,彌散著,弄出濃濃淺淺的變化,仿佛她那從鵝黃到碧綠,再到金黃或暗紅的彩色心情。被黑夜染黑的濕漉漉的眼睛呀,被朝霞染紅的頭發呀,被冰雪浸潤的蒼白的麵容呀,此刻都被課堂作業的緊張氣氛擠壓成一張紙巾的質感,隻要有人用力一吹,她就會輕輕抖動、晃動、飄動……
3腿像是被什麼突然咬住似的,非常非常疼。疼感電光般迅疾從小腿爬向身體各處,直逼睡眠中的大腦。我清醒過來了。我意識到自己正在抽筋。我勉強弓著身子去觸摸最先的疼點,感覺那裏的肌肉像石頭一樣堅硬,裏邊的神經在打結。這是一道看不見的傷口,並且它正在被撕裂,被驅趕,被擴展。我的身體漸漸被疼痛淪陷,連我的呼吸也停止下來,我無力地躺在床上,如同一條失去了動力的船。
4春天的田野裏,聲音中最響亮的部分來自空中滑翔著的燕語。燕子銜來一根草莖,就唱一支歌。幹幹淨淨的語言,像草葉上的露珠,裏邊裝滿了成長的故事,溫暖而又憂傷。我的手觸及一株麥苗,它尖細的腦袋抵著我的手掌,柔軟而又堅韌。我感受到了田野的體溫和它行走的速度。莊稼正在拔節,正在灌漿,一股股甜膩、苦澀、腥臊的氣味充斥其間。陽光和田野糾結著,翻滾著,私語著。我知道,季節發燙,豐收的日子就要來了。
作業:依照上述交代的四種提示寫出四段作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