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刑警吳一槍
（短篇小說）
吳一槍並不是一開始就能對歹徒毅然地發槍，像所有刑等一樣，第一次擊斃罪犯實在是技術之外的心理考驗。那次夜晚去村莊抓捕運送假鈔的犯罪團夥，搜捕至第二天黎明，他與一女犯在那條山溝狹路相逢。
由於一夜的東躲西藏，女犯的衣服被山石和樹枝劃得破破爛爛，臉上寫滿驚慌及絕望。 兩人就這樣對視，僅僅相距十來米。吳一槍突然發現自己持槍的手腕有些從未有過的發軟，女犯雖然同樣握著手槍，隻是那一副很女性的無助可憐相，讓昊一槍竟然為她的窮途末路而心裏流過一絲不應該有的同情。 他感覺今天或許很難發一槍，心兒徐徐地開始加速跳動，額頭滲出了汗，兩腿犯頗，那一刻他實在盼望對方能順利地繳械就擒。 他真的不想殺她．也下不了手！
“放下武器！”隊友突然及時出現並嚴厲地喝令，與吳一槍兩槍並舉同時對準女犯。
雙方僵持了一會兒，女犯最終扔掉槍兩手舉過頭頂。 隊友便跑過去快速地雙手從她的上身搜到腳躁，然後把她轉了個身從上到下搜了一遍，才去找她扔掉的槍。 吳一槍早插槍人套，從腰間拿出手銬“哢吧”一聲把女犯銬了。 因為女犯在他們的命令下曾往前走了幾步，她扔槍的地方又是山水衝了一條小山溝的草叢，隊友竟然一時找不到那把槍。
吳一槍一邊說著“奇怪了”一邊走向隊友。就在這時，女犯從前褲檔中掏出一把槍，朝離她最近的吳一槍就是一槍―由於慌亂，又戴著手銬，加上恰逢吳一槍那一瞬間突然改變姿勢，彎腰撥草尋槍，她那一槍就打在了他的肩頭。 吳一槍幾乎連看她一眼也沒有，迅疾出槍，“啪”的一聲，女犯撲倒在地，前額正中流出了一眼鮮血……
從擊斃女犯那天起，一向不愛說話的吳一槍更為寡言，隻有在執行任務時才顯出少有的亢奮。七八年來倒在他槍下的罪犯不少，但真正擊斃的並不多，他一般並不打對方的要害。
近來刑若隊的形勢十分吃緊。 市裏接連發生幾起銀行搶劫案，報紙電視鋪天蓋地的報道，引起市民極度不安，市公安局局長也另換其人。刑替隊的每一個人都感到莫大的壓力．就連一向說話很文明的政委也開始罵娘。
由於心煩，吳一槍那天與隊友在外吃飯時都沒好臉色，沒想到鄰桌的一名醉漢竟用酒瓶砸傷了隊友。望著隊友滿頭流血，加上對方十分張狂地罵個不停，吳一槍忍無可忍，掏出槍來頂在了對方的胸口上。 由於他們都是便衣，飯店裏的人還以為是遇到歹徒。 知道他們是鼇察時，一個個氣憤填膺圍著他和隊友數落：有本事去抓搶銀行的罪犯，隻會欺負老百姓。
吳一槍因此受了隊長狠狠一通臭罵。 他窩著一肚子的火在屋裏不停地擦槍，一直兩個多小時。 兩位副隊長過來了幾次都發現他低著頭擦槍，一遍一遍精細地擦，擦得悄然中形成了一種驚心動魄一一他的槍被收走了，他的心似乎也被掏空，整個人都輕得要飄起來。政委後來找他談話。 沒了槍，他人都沒了重量，一根雞毛似的，什麼也沒聽進去。他就想回家看一眼老爸老媽，被批準了。他第一次沒帶手槍手銬回家去。
出乎意料的是，回家途中經過小街一家儲蓄所時，正好與四個蒙麵人相遇，他們手中拿著自製的獵槍。吳一槍立刻明白了，擋住對方去路，大喊一聲：“站住！ 我是鼇察，放下武器！”歹徒用槍指著他急迫地喊道：“滾開，要不老子崩了你。”吳一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去腋下摸槍舉起扣動扳機……“澎！”高個兒歹徒手中的槍冒出一股藍煙。 吳一槍的身子晃了幾下，栽倒了……
趕來的隊友發現：倒地的吳一槍，最後呈甸甸狀， 目視及雙臂平舉均朝前方，左手握成槍的樣子，右手食指則以扣扳機狀一直值硬著，最終也未能扳直……
（原載（牡丹）雙月刊2005年第2期）
日子還將GO ON
（中篇小說）
薑小瑤的口頭禪就是這個：日子還將go on。這當然是她學了英語後嘴裏蹦出來的，依別人也不過是說句日子還將繼續，她偏偏弄個中英文結合。 也不是顯擺什麼學問，這麼個詞也不會有誰說她外語那個什麼了。在她的朋友和認識的人裏麵，不知道goon的肯定不多。 那就讓她go on吧。 隻是這個口頭禪與學經濟學出身的她需要填密的邏輯思維、情確的計算有所不同，這完全是一種哲學上的模糊。
當然薑小瑤說這個口頭禪，一般多是對某個話題的終結。 也就是說，她要換個話題，或是幹脆中斷，什麼都不說了，不過也包含著某種無奈的憊思。 比如說，誰誰誰說了她什麼，她很不高興但又沒辦法，便會說，管他說甚，日子還將go on。 再比如說，遇到了什麼麻煩事，她也會說，躺下睡一覺，明天太陽照常升起，日子還將go on。 再比如說，遭遇了什麼打擊，她也會說，時間會解決一切，日子還將go on。 實際上，薑小瑤用這個口頭禪要比我舉例說明多得多。 再說明白一點，像有些爺兒們常掛嘴邊的他媽的或是他奶奶的之類，或像某些美女喜歡接了別人話茬一副天真的樣子來一句：真的假的？ 這些都是張口就來，大概說多了，也不過腦子，成為一種慣性。
當然，薑小瑤還有另一種習慣，做事講究節奏。 她喜歡穿高跟鞋，即使穿得腳底、腳踩、腳尖疼，腳麵腫，甚至膝蓋骨不舒服，也在所不借。就因為穿上這種鞋子，走路咯瞪噴響得鏗鏘有力，富有節奏，步步都似踩著點兒。 同時，還不由你要挺胸抬頭、收腹翹臀，女性的美感藏都藏不住，且自信滿滿，生機勃勃活力四射青春洋溢。 同樣，她的這種節奏，也體現在自己的人生不同時期的設計。 比如說，在她的人生計劃進度表中曾顯示：二十六歲之前，必須把自己嫁出去。這是一個不快也不慢的生命節奏。她覺得必須生活從容而有節奏，否則就缺乏生活品質。
實際上，不僅僅是這個節奏，薑小瑤的許多節奏都是不可能實現的，而且常常淩亂如麻。就如那天她在排隊等電梯時，突然聽到一個女子說誰誰奔三了，才猛地意識到自己今年已跨人二＋九。夭哪，這個令女人最擔心、最敏感、最無奈，甚至最脆弱的年齡，她怎麼可能再說，嫁出去嫁不出去，日子還將go on?
大學、研究生都是學經濟的薑小瑤太明白二十九歲對於一個女性的重要。如果她的年齡被貼上“三”字頭的標簽，則意味著自己的資本從此隨著年齡的增加而減少，雖然即使資本減少，日子還將go on,
絕對不能等待，刻不容緩。 薑小瑤甚至等不到周日，當晚下班後決然地放棄加班．去商場買了一枚戒指戴在自己右手中指。她要向全世界宣布自己是待字閨中的單身，雖然即使單身，日子還將go on,
薑小瑤當然不會買太貴的。 金戒、鑽戒是要等一個男性送的，然後戴上她的左手無名指。 實際上，在買戒指之前，她還真的不知道婚戒為什麼一定要戴在無名指上，雖然她早就懂得是要戴上無名指。 在我們生活中有多少事是知其然，並不知其所以然。 銷售小姐用手勢示意她坐在櫃台前的圓轉椅上，然後讓她做個小遊戲。 人家讓她雙手合十，然後中指向下彎屈，第二指節背跟背緊靠在一起，其他四指則指尖對指尖相抵。
隨著對方的指示，薑小瑤一一做來。對方說，現在可以張開你的兩個大拇指。 薑小瑤輕鬆地跟聲操作。 對方說，你知道嗎？ 其實大拇指代表的是我們的父母。 合上大拇指，再張開食指。 薑小瑤再次隨聲動作。 對方解釋，食指代表的是我們的兄弟姐妹。接下來．依對方示意，薑小瑤合上食指．又張開小指。對方說，小指代表子女。最後，隻剩下無名指。 不等對方說什麼，薑小瑤便想張開兩指。但幾經努力，發現根本無法打開，雙指緊緊地靠在一起。 銷售小姐笑了笑，有意識地等待她幾度無效的努力後才說，明白了吧？代表夫妻的無名指是根本無法張開的。
薑小瑤愣了，起先坐在轉動圓椅上還時不時扭幾下屁股轉半圈椅子，現在一動不動。天哪，這……竟然如此神奇。
薑小瑤那天買的是枚純銀戒指。 據對方介紹，這種戒指代表的是性情溫和，易遷就他人，容易溝通。 當然，她也是那夭被對方介紹得眼花繚亂，普及了不少常識才知道，戒指的戴法很有講究。按照我國的習慣，訂婚戒一般戴在左手中指，婚戒戴在左手無名指。 若是未婚姑娘，一般戴在右手中指或無名指，否則，會令追求者望而卻步。
是夜，躺在公寓的床上，她肯定不能像往常那樣，在過往的一年又一年中，每晚多是因為白天工作的疲憊而抱本書看到酣然人夢……
大學畢業後，薑小瑤沒想到如今經濟社會，學經濟的她也難以找到適合的工作。 當然不能像大學生打工那樣去發單頁廣告，做一些臨時工如賣眼鏡、化妝品、女褲之類。 她找了份保險公司的工作。 有辦公室，有電話，有電腦，雖然還是銷售，畢竟是個長期的銷售工作，也總算一份工作吧！ 遺憾的是，接連兩個月，她沒有做成一單生意，也就是說，她沒能銷售一單保險，沒有為公司拉到一個客戶，業績是零。 同時她發現，目前雖然已是經濟社會，在資本主義國家早已成熟的保險業務，在國內卻仍然不被許多人接受，那些上門拉單的保險人員，總是被誤認為是騙子或不懷好意之類。 遭到一次次上司的嘲諷，她一邊說著日子還將goon，一邊決定另起爐灶―考研，從底子上改變學曆，同時也改變自己的底氣。 於是，她在一所大學附近另租了一個屋，是那種合租式的，三室一廳，已住了兩位，空著一間。她去時，早先租了房當二房東的姐姐說，考研，這個屋吉利，以前都是考研的，住一個考走一個。她當然不在憊這種說法，那就考狽，管他什麼屋不屋的，日子還將go on,
其實，敦促薑小瑤考研，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在大學畢業前夕，她抓著尾巴談了一場短促的戀愛。從上學開始，父母便一再提醒她不能與男孩子交往太多，要有女孩子的分寸，更不許早戀。 如果有些男孩子找她，有可能被父母所追問。 不過，她也是一個聽話的孩子，不早戀就不早戀。 甚至到了大學，父母仍是提醒她，先不要戀愛，要好好學習，爭取在學校拿獎學金，畢業後能找個好工作，如此等等。 她應該都做到了。 在大學裏，她拚命學習，她聽家長的話，知識改變命運，要像為未來存錢一樣，她一股勁地往自己的大腦中儲蓄知識。 沒想到，在快畢業時，父母思想來了個急轉彎，要她快些找個男朋友，以免未來在社會上找的男孩子不知根不知底。怎麼能夠呢？那可是個大活人啊！ 她天夭隻是學習再學習，即使男生有意，也被她接二連三地給冷得沒了意思。好在，上天還是給了她一次機會，她的節奏並沒有因為父母的要求而打亂。
在畢業前夕的一次招聘會上，她還真的撞到了自己的初戀。雖然那場戀愛，之後很快就分崩離析，是因為她實在忍受不了對方什麼都經濟得不得了的生活方式，簡直是破壞了她的生活節奏。
她的初戀時間很短，但再短也是她的初戀。 在那個畢業前的招聘會上，因為同是學經濟的，且師出同校，雖然在校並不相識，他們還是偶然一遇意外搭汕彼此相識，並互留手機號碼。 其實邂逅也不過是因為在那個現場，他聽到了她也是那個學校的，便主動跟她說了句話。然後，他就要她的電話，並表示互通應聘信息。他先報了自己的號碼，然後讓她撥過來。他的電話鈴聲立刻歡快地唱起歌兒，她的號碼也就存在他手機上。
再接下來，那一連串的阿拉伯數字便跨越時空把他們緊密地聯係在一起，他總會有不斷的招聘會的信息發來，並約她一起同往。 即使沒有同出校門的機會，他也可能約了她晚飯後一起散步。在那段她的心沒著落的日子，也就是說畢業前盡皆兵荒馬亂的日子，她真不知道怎麼在似乎與不似乎之間跟他談起戀愛。起初是兩人在某個傍晚的餘暉中走進夜色，他突然牽了她的手，她沒有拒絕。 因為這之前過馬路，或是避車，她都是無意中被他牽了手，以至後來也想不起他第一次牽她的手是什麼情況。
但是與同學經濟專業的那個他戀愛一開始，她就發現，他做什麼都顯出別致的細心和可愛，尤其是非常“經濟”。
心理學家說愛情是有保鮮期的．所以，許多人都是趁著保鮮期就成婚，以至在婚姻的圍城裏懷念著城外的美好。 而另一些人怕保鮮期蒙蔽了雙眼，非要試婚什麼的，結果提前上崗把自己弄得身心疲軟，或隱或現患上婚姻帕金森或是美尼爾氏症。
好在，他們的戀愛有點提前停電無法保鮮的味道。僅僅是火熱到相擁相吻過幾回，時間的潤滑就出了問題。 她發現，他有時也太不男人，無論哪種話題總能轉到錢上，甚至在熱烈的接吻剛剛分開的一瞬間。起初，還可以勉強接受，時間拉長，她就覺得：這，有點兒麻煩。他雖然每每花錢都顯得很痛快，事後也並非抱怨或後悔，但總要說起錢，而她發現愛情一提錢就有些敗興。
有時獨自坐著她也想，為什麼不給自己一個理由，畢竟是學經濟的嘛！
但是，他們最終選擇了分手。他很不相信，當真明白了她說的不是玩笑話時，隻能無奈而幹脆地接受。 隻是他提出，兩人要一起再去喝最後一次咖啡。她明白，或許這是一次挽留，也或許是一種道別。 但無論怎樣，她是鐵了心要分手，決不心軟。 當然，不管這最後一次咖啡喝成什麼狀況，日子還將go on,
咖啡館的浪漫氣息和柔情音樂，曾讓她感到這個世界是如此的多情和高貴。 而在他的眼裏，是裝修可能預算多少費用，每夭平均會有多少客人光顧，雇用多少員工，銷售額和利潤是多少，多久才能收回成本，從何時開始計人贏利，等等。她曾因此在內心長歎一聲。
默默相對，服務員問了幾遍二位喝點什麼，他們才想起來點了各自喜歡的藍山和卡布奇諾。
他問：真的到了結算的時候？
她把臉扭向窗外，徐徐地點頭。
他說：愛情的赤字，意味著經營者的無能……
她沒有接話，隻是慢慢地把鑲有好看的金絲花邊的咖啡杯送到自己的唇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