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個時候,一輛警車嘎的一聲停在路邊,走下了兩個穿著警服的人。走到子民身邊,請他回警局協作調查。子民一下子滿臉驚慌,望了水雲一眼,半推半行地與警察一道上了警車。
這一幕發生得太突然了,連建築工地的工人還來不及反應,子民隨著警車一起消失了。
水雲更感驚愕,子民的氣味餘溫還在,卻沒了他了!
頃刻間水雲有點手足無措,但很快鎮定了下來。她撥通了學榮的手機,把這裏的情況說了。水雲感覺到兩部手機之間的空氣就快凝結了。過了許久,才聽見學榮說開車來接她。
此時學榮正在番禺。他給電話永權,要他接待水雲。永權把水雲接到船廠,在車上,水雲三兩句話就說清楚十多分鍾前發生的事。永權聽後也覺吃驚,但他肯定地說子民有此遭遇,定與他的生意有關。擔心也沒用,唯有等待消息。
“肥媚知道嗎?”水雲問。
“知道不知道又怎樣!”
“我心裏很不舒服!”
“學榮最近怎麼樣?”水雲問得很平靜。
“他去了番禺,重開磚廠了!”
“哦!”
二人再沒說話。船體建造,配套裝修,上塢維修,船廠的生意很好。電焊弧光閃爍,船廠對開的寒水河微波蕩漾,反閃著猛烈的三伏天陽光,令人目眩。自從確認了自己的真實身份,水雲對學榮割舍不斷的繾綣之情像退潮之水,消失得幹幹淨淨。一種全新的無須言語烘焙的親情滋生著。以前那種繾綣令她彷徨、神傷、鬱悶,現在這種親情令她踏實、溫暖、自然。至此,她再不怨恨她的生父滿堂了,也不埋怨母親把這事隱瞞了幾十年。盡管她不能與生父相認,但她清楚了自己原有這麼多的兄弟姐妹後,心裏還是非常的欣慰和高興,充滿了陽光之氣。她感應到學榮也沒有了以前對她的那種情愫,也變得虛懷若穀起來。
“我給電話他,讓他回來,也把子民的事告訴他?”永權征詢道。
水雲點頭。
至親、至情、知心。有了這三種之中任何一種關係的雙方,很多時候,第六感覺的感知比說話還更準確。
現在的學榮,正如水雲的感應,再沒有以前那些心事重重、多愁善感的神態了,他的男人氣概恢複了。最先發現學榮這種改變的是基叔,可他沒說破學榮,隻是心中暗喜。
與磚廠維修同步進行的是挖泥機進場挖泥,看見滿載泥土的拖拉機奔跑在磚廠泥場與百米外的田野的路上,學榮的心情高興、踏實,但又覺遺憾。這些泥土煤炭般漆,酸性太濃,燒出的成品收縮變形,暗紅帶白,毫無賣相,價格不及東江口地區的紅磚價格百分之七十。“若是家鄉那邊的泥土,那真的是發達了!”學榮自言自語著。他蹲在泥場的一個土墊上,正在思索著什麼。他時而拿起一撮烏黑的泥土,時而起身踢著晾幹後變得幹硬的泥土,若有所思又若有所悟。他在泥場駐足了整整一個上午。午飯時,他見到基叔,說:“基叔,到我辦公室,有事商量!”
基叔剛從外麵回來,額頭還掛著汗珠,一身汗漬味。他應聲後走到水龍頭處洗了臉,再斟了杯涼開水喝完,顧不了吃飯,到了學榮的辦公室,學榮已把他的飯菜端了進來。
“輝叔,今早到泥場,看見那些黑土心裏就煩。其實,泥土也有燃燒值,隻是太低,所以要添加燃煤助其燃燒;這裏的泥土比不上我們那邊的泥土,但究竟是哪些不同,大家從未去研究。我的想法是拿家鄉的和這裏的泥土送去省土壤研究所化驗,弄清兩種泥土的成分,根據它們的不同去尋找添加物。這行嗎?”
基叔怔了怔,隨即醒悟。說:“對呀!這跟添加燃煤是一個理。可我們做了近輩子的磚廠都沒想到,卻讓你想到了!”
“好!這樣,吃飯後我拿袋這裏的黑泥,回家再拿袋黃泥,明早去廣州,順便谘詢研究所裏那些專家對這些黑泥的處理意見。好嗎?”
“對!就這樣!”
學榮駕駛摩托艇離開碼頭不久,便收到永權的電話。很快,摩托艇靠上船廠碼頭,見到了半年未見的水雲。
兩人相見毫不感意外,很平靜。倒是永權告訴學榮,子民出事了,學榮才大感詫異。
“我們都是子民的老同學、好朋友,他遇難了,我們能幫他點什麼?”學榮說。“怎麼說呢,如果是違法的事,誰也幫不上忙。等案情進展吧!”永權答。
水雲說:“他遇上這事,榕樹村怕也沒一個人能料到!”
“沒人知道他幹哪行,也當然沒人料到!你們坐吧,我出去一趟!”
永權走後,水雲便問:“永權借錢給你開磚廠?”
學榮點頭。
“順利嗎?”
“還行吧!”
“學榮,你二姐呢,我想找她談點事!”水雲想起這趟回來的正事。
“她在橫沙市場,帶你找她還是叫她過來?”
“叫她來吧,談完我也走了!”
水雲打算向學榮說出海波的近況,但一細想,便覺不妥。還是告訴招娣,畢竟她是當事人。
招娣接到學榮的電話,半小時便來到。學榮和永權借故離開,這時,招娣滿布著戒備的神色,而她眉頭深鎖的身軀透出的孤獨氣息,令水雲頗感驚訝。
水雲笑了笑說:“不好意思,問一件你不想提起的事。”招娣沒答,好一陣,見水雲欲言又止,便答:“你問吧!”
“你離婚許多年了?”
“他的情況你知道嗎?”
“找你是告訴你他的一些情況!”
水雲幾個連問招娣都默不作聲。待水雲問完了,招娣才漫不經心地答道:“他早死了!”水雲以為招娣還怨恨著海波,不以為然,繼續說:“最近我在深圳中門市場看見他,他經營商店。他不是去香港了嗎?我不明白,所以專程回來跟你說這回事。”過了幾分鍾,招娣才問:“他早死了,你怎會這樣說?看錯人了吧!”
“我還在他店裏跟他一起喝茶!”
又過了一陣,招娣說:“我跟你去趟深圳,看個究竟,行嗎?”
“行,一起去!”
明英回到深圳,繼續過著金絲雀般的生活。君蘭酒店牆壁外麵的天空,不管火熱還是寒冷,下雨還是天晴,空氣質量的好與差,世事的紛攘與煩擾,都與她無關。以前還偶爾出街溜達,但自從回家鄉舉報子民回來後,時不時突襲而來又突然消失的疲倦特別難受。疲倦來的時候周身乏力,又難以入睡,消失後精神和體力又很快恢複。她不明白這是不是病,甚至還想象著這是否因舉報子民而受到上天對自己的懲罰。
“大白天還全開了燈!”大興回來了。
“怕黑嘛!”明英站起迎上前,見大興臉上滴著雨水,忙問,“下雨了嗎?”
“下著大暴雨!”大興答完走到窗邊,拉開窗幔布,雨把窗玻璃打得灰蒙,看不清外麵。明英拿條毛巾為大興擦臉,說:“下雨季節隨車帶把雨傘才是!”
大興坐下,沉默不語,欲言又止。好一陣,擰過臉,對著明英問:“你舉報了你同鄉?”
“是!”
“你那兩個同鄉都被拘留審查了,你高興啦?”
“你怎麼啦?這種口吻!”
“他倆又不是做奪人性命的生意,這對你有好處嗎?”
“沒好處,但舉報他倆本也應該!”
“早知這樣什麼都不該讓你知道。”
“你怎麼啦,我都沒得罪你!”
“你是沒得罪我,可你警醒了我!”
“什麼警醒?”
“什麼警醒?你舉報得了他,也可以舉報我!”
“你怎能這樣看我!”明英瞪大雙眼望著大興。兩人再沒說話,那種疲倦感又突襲了明英,她無力地躺在床上。大興以為她隻是疲勞,也沒過去詢問,反而走到床邊,很堅決地說:“罷了,我不跟你玩了!這房間年底到期,這月的錢放在桌麵上。我不再來了,你自己保重吧!”說完,大興開門走了。
以前這種疲乏來得快走得也快,可這次連續幾個小時,直到傍晚,體力才慢慢恢複。大興這種決絕,明英想過很多次了,心裏也早有了準備。所以,她對大興的決絕絲毫不感到心痛和憤怒。本來就是過一天算一天。存折裏已有七位數的存款,回榕樹村節約些過日子,也夠本錢過完下半世。
這一晚過得特別的漫長。雖然獨處一屋,但怕黑的感覺反而沒有了。她打了手機給父母,和女兒講了話,應承女兒這幾天回家。她惡作劇地撥打大興的手機,語音稱這是空號。至此,一陣陣的孤獨與失落攫緊她的心髒,與學榮離婚後也未曾有過這種感覺。那種疲乏又來了!一絲絲悲涼從頭落到腳跟。她又怕黑了,害怕著。想起了父母,像小時候受了委屈,讓人欺負了要回家找父母訴說那種迫切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