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兩個戴著紅袖章的大隊糾察員,押著光著上身、被五花大綁著的懷有福,一推一搡地走上台來,站在了台子的右前方。馬子玲在嚴厲警告了一番懷有福之後,向社員群眾宣布道:“現在,由流氓分子懷有福坦白交代他強奸糟踏婦女的滔天罪行!”
三十五歲的懷有福,是江村太隊出了名的光棍漢,為人倒是挺正直的,也常愛打抱不平。隻要是有個恃強欺弱的事情讓他知道了,他準要傻愣愣地出個頭,講個理,論個是和非。但,他也有個小小的毛病,有時喜歡跟小娘兒們開個玩笑,占點兒口頭便宜,用江村人的話來說:“他這人,總愛吃吃人家女人的豆腐。”但,真要對女人動壞念頭,他卻從來不敢。可是,這一回,這混小子怎麼就昏了頭,破了戒,去強奸一個臭娘兒們呢?唉,光棍漢到底難熬哪!因此,那些知道懷有福為人底細的人同情他鄉下粗漢,鬧著玩玩的事兒常有,這算是犯了哪門子法呢?”但,革委會主任張光年不輕看這件事。他上綱上線,說這流氓行為是頭等的反革命罪行哪!
張光年向馬子玲使了一個眼色,馬子玲便厲聲喝道:“懷有福,快老老實實交待罪行,否則決沒有好下場!”
懷有福扭了扭被壓迫著的頭,知道這場災禍再也躲不過去,細想想,自己也實在對不起楊水花。於是,他出於對楊水花的懺悔,按照馬子玲的吼叫,交待起自己的所謂罪行來:“那天晚上,我確實不應該!不應該為了打一個賭,就去戲弄人家婦
女。更不應該的是,楊水花雖然是個臭婆娘,但來我們村後,孤身一人,整天不聲不響的,我怎麼能夠去傷害她的心!”“別說廢話,快交代事實!”馬子玲打斷了懷有福的懺悔。懷有福結結巴巴地不好開口:“這,這,這……”“什麼這個那的,你能幹得出,還怕說不出嗎?快說!快說丨”一個糾察叫了起來。懷有福無奈,便如實交代:“當時,屋子裏黑洞洞的,我摸著了楊水花的奶子,捏了一把。她嚇得大叫一聲,便從床上坐了起來,哭了。當時,我就後悔了,後悔自己竟然也欺負了一個孤身女人!唉,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馬子玲憋不住了,跳起來責問道:“懷有福,你不要避重就輕!快坦白,你是怎樣強奸了臭婆娘楊水花的?”懷有福回答道:“天地良心,我沒有強奸她!壓根兒就沒有強奸她的想法!”馬子玲說:“你還不老實!難道要楊水花來當麵對質嗎?”懷有福說當麵對質就當麵對質!反正,我沒有強奸她就是沒有強奸!”馬子玲光火道好你個流氓坯,還敢嘴硬!那好吧,如果楊水花真出來揭發出你的罪行,你說,你該受到什麼懲罰?”懷有福掙了掙被反綁的手臂要是我真強奸了楊水花,你們就槍斃我!”
“好吧!”馬子玲向張光年投去征詢的一瞥。張光年使勁將手裏的半截紙煙掐滅,手一揚,算是給了馬子玲一個肯定的答複。馬子玲大聲指揮道:“帶楊水花上台來,讓楊水花作證!”
楊水花好像是早就被安排好了似的,從主席台的左側慢慢地走上台來。此時,隻見張光年的眼睛狠狠地盯著她,那意思仿佛是,你要是不按事先給你說定的去說,那就沒有你的好果子吃!”楊水花心裏不由咯噔震顫了一下,腳下顯得格外沉重。她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到了懷有福的對麵,站住不動了。
她看了一眼反綁著的懷有福,心裏有了許多的不忍。在她的心
中,懷有福畢竟是一個好人哪!
“楊水花,那天晚上,流氓懷有福強奸了你,是這麼回事?嗎?”馬子玲高叫著,要楊水花檢舉揭發。楊水花嘴角微微地牽動了一下,眼神不免向懷有福瞟了瞟,便一陣遲疑起來。楊水花心裏明白,隻要她肯定懷有福強奸了她,懷有福從此也就算
兀〇
楊水花的心沒有那麼歹毒。雖然這個男人曾對自己無禮過,但,沒有的事兒,我豈能無中生有誣害人?他可能也是一時糊塗,我能為了保全自己,而亂咬一口,讓人家不明不白地倒一輩子黴嗎?可是,她不按張光年指令的話去說,後果是可想而知的!
就在楊水花腦海裏展開著激烈的思想鬥爭的時候,張光年親自出馬了。他從主席台的座発上站了起來,走到楊水花的麵前,說道:“楊水花,懷有福強奸了你,我們會為你做主!隻要你現在如實證明這件事,我們就幫你製裁流氓懷有福!今後,你不會再遭這個流氓小子的侵害了!怎麼樣?說吧!”
楊水花居然一下子平靜了下來,眼睛稍許眯了眯,心中不由出現了令她每每想起,渾身就會顏栗的一幕。於是,她深吸了一口氣,毫不猶豫地說:“懷有福沒有強奸我!你們應該放了他,他是無辜的!”
張光年的臉色灰一般暗了下去!馬子玲則像突然癟了氣的皮球!
懷有福兩道淚水滾落了下來。他沒有想到,被他非禮過的女人,居然放過了他!這個臭娘兒們,並不像有些人說的那樣臭,她,還有平常人所有的良心!
會場上嘰嘰喳喳,亂成了一團。一種強烈的聲浪在湧動:“既然懷有福沒有犯強奸罪,就應該放了他!”特別是那幾個曾哄逗著懷有福做下蠢事的小夥子們,此時好像都解除了心理上的負擔,高叫著:“懷有福沒有罪,放了他!放了他!放了他!”憤恨與激動,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感交織在整個會場。而在洶湧的群情之中,隻有楊水花,被張光年他們帶下了台去。
江村大隊原是楊水花的娘家老家。楊水花的母親童婷,就出生在這個揚子江風日日吹拂著的村莊。很早,童婷就離開了
江村。作為進步學生,童婷毅然投奔延安。在延安,她認識了楊棟柱,相同的革命誌向,使他們結為了終身伴侶。後來,他們生下了寶貝女兒楊水花。然而,為了革命,他們先後棄楊水花而去,在革命戰爭中,又先後英勇獻身。孤兒楊水花,十五歲那年隨著解放大軍進入北京,在北京一所專門學校學習訓練了幾年以後,被分配在天成研究所工作。十九歲的楊水花長得婷婷玉立,就像她的名字一樣,鮮亮亮的如一朵出水的荷花。她又是一個典型的女性革命年青知識分子,更顯得美麗、健康、大方。真是人見人誇,人見人憐。
女子漂亮,從來在世上要占盡一切便宜。反過來,也是惹事招禍的孽根。這不,天成研究所有個叫常文遲的大人物看中了楊水花。這本來是一件終生有靠的大好事,然而,楊水花不識抬舉:“在工作上,我敬重他這個領導;但在生活上,我做不了他的終身伴侶!”她不愛常文遲也就罷了。她偏偏又在這個節骨眼上,與所裏的一個中不溜秋的幹部耿介明鬧起了熱戀
來。這就更讓常文遲渾身不舒服了起來。於是,有人受了指令前來勸她:“你也好好權衡權衡利弊得失,不要到時後悔莫及!”楊水花真是個榆木腦子,絲毫也不開竅,被人家說來說去,說得煩了,便來了個反問:“這有什麼可後悔的呢?”勸者大概是想日後在常文遲那裏邀一點功,在勸導中加出了一點脅迫:“小楊啊,你不要香的不吃吃臭的,到頭來,吃不了也得兜著走,那又何苦呢!”楊水花覺得這話不順耳,索興又來了個一篙子撐到了底:“共產黨的幹部應該尊重人,你再別勸了,請轉告他,楊水花已經有了主兒了。”這下可好,就這麼一句話,經過一些人的三揉四傳,傳至常文遲的耳孔裏,早就變了味兒啦!於是,這就成了常文遲的一恨,記在了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