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無心之過
三民路派出所的民警聞濤一直不太安心本職工作，他是江都普察學院偵查係畢業的高材生，他想幹的警種當然是刑替，沒想到畢業後卻分到了基層派出所。隨著社會的日益開放，刑警身上那神秘的光環日漸褪去，甚至在公安局內部，刑警也不再被看成是吃香的警種了，但聞濤卻癡心不改，他希望自己學有所用，而不是學非所用。現在，這個機會終於來了，是在他毫無預感的情況下來臨的，他本想改變的隻是一個工作崗位，沒想到竟是生命之舟悄然無聲地突然改變了航行方向，進人險峻而不可預知前程的航道。
這天快下班的時候，聞濤接到聞達的電話，聞達在電話中問：“三兒，晚上有空嗎？”
聞濤說：“哥，派出所就沒個空的時候，上管天文地理，下管雞毛蒜皮，成天都是些煩人的事，―要空兒得擠，有事兒？”
聞達說：“好久不見了，今天是平安夜，正好我也有空，要是沒什麼大事就過來吃飯吧，你去把替察學院的那幾個小老鄉也喊上，一起過個平安夜，聚聚。”
聞濤放下電話後就找所長李漢橋，把請假的意圖直截了當地說了，李漢橋說：“你分到我們三民路派出所一年多了，這是第一次請假，不是重要的約會你不會請假的，是不是跟小孟一塊兒？年輕人現在時興過洋節，我是跟不上形勢了，也不想跟，去吧去吧，酒少喝點。”李漢橋長得胖胖的，年紀也快五十歲了，臉上總帶有似乎是與生俱來的笑意，無論是公安機關內部還是在轄區的老百姓中都是一個公認的好人。
“謝謝所長。”順利批假，聞濤很高興也很感動，他知道所裏今晚有一大部分人要備勤，越是逢年過節派出所越是不得閑，就是沒什麼事兒，民警們夜裏也要到轄區轉轉，鞏固城市禁鞭成果，像他這樣沒有家室的青年民瞥更是責無旁貸，所長能批他的假算是很給麵子了。他樂滋滋地跑回宿舍，脫了警服換了一套休閑裝，還把頭發弄了弄，臨離開派出所的時候，李漢橋又把聞濤喊住了，扔給他一把車鑰匙，說：“把我的桑塔納開上，把車庫的那副民用牌照換上，過洋節要有個過洋節的樣子，要是喝多了酒，晚上就別開車回來了，打的，車子找個安全的地方放一夜．明天再去開就是了。”李漢橋這樣一說，聞濤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李漢橋卻笑了笑，“車子不能白用，小孟離畢業隻有半年了，你給我抓緊點，這姑娘不錯，漂亮，性格也好，美女是稀有珍貴資源，放跑了就難得找替補了。”
聞濤感動地說：“李所，能在你這樣英明領導手下工作真是幸福。”
李漢橋說：“滾吧你，我這樣待你是有私心的，這叫提前投資．你小子一看就知道是個當官的料，將來當了領導多照顧點我這個老家夥，打的報醫藥費簽字順當點就行了。”
聞濤笑道：“你這樣高看我，我更要加倍努力工作。”
李漢橋也笑起來：“看看，車子沒白給你用吧。”
李漢橋說的小孟叫孟子靜，是聞濤的穀陽老鄉，江都警察學院四年級的很漂亮的一位女生，嚴格地說，聞濤與孟子靜其實還稱不上是談戀愛，隻是相互間都有好感而已，孟子靜到三民路派出所來玩過幾次，李漢橋對她的印象很好，所以特別希望聞濤拍拖成功。
開著小車約人過平安夜的感覺特別好，聞濤覺得這是一種真正的現代都市人的狀態，在去普院的路上，他一直都在吹著口哨開車。進江都警察學院大門時，掛著民用牌照的小車被站崗的小師弟攔了一下，看了他出示的警官證後才放行，這個小插曲一點都沒影響他的情緒，這才是公安機關的氣派，而他現在工作的派出所卻像個菜園門，誰都可以隨便進。特別是那些他不喜歡但又不得不堆著笑臉打交道的街道居委會主任、居民小組長們，到派出所就像到了自己家裏一樣隨便，他不喜歡那樣但派出所又不能不那樣，家長裏短，雞零狗碎的事兒他不喜歡做又不能不認真去做。
小車進了警察學院的的大門，他沒有直接開到學生宿舍區，而是順著大操場旁的林陰道兜了一圈，圖書館、教學樓、訓練館從他身邊一一掠過，大操場上，正在踢足球的小師弟們的吃喝聲清晰可聞，這使他有了一種回家的感覺。在聞濤的意識裏，生他養他的故鄉除了源自血緣的牽掛外似乎並沒有太多值得留戀的東西，那隻不過是生命初始階段的棲息之地，生命的覺悟生命價值定位都是他進了這所學校之後才找到的，這個地方使他經曆了迄今為止最為幸福和輝煌的一段過程，理想之帆在這裏揚起，對異性神秘的情慷也是在這裏萌生的，這裏的成功甚至包括缺憾都是植人生命基石裏的東西。離開警院後，他開始了一個基層派出所民替的平實生活，一切與當初的想像相差太遠，他的工作生活都很順利但並不愜意，就像一塊嶙峋峭峻的石頭被扔進平靜流淌的水中，一點點地被衝耗，他擔心時間一長自己將成為一塊毫無棱角的鵝卵石，這使得他更加留戀這校園，留戀這校園中的生活。
三民路派出所離警院其實很近，但他卻很少來，每次來都是一種近鄉情更怯的感覺，這一次也不例外，畢業一年多了，他覺得自己沒有多少值得向師長和師弟師妹們說道的東西。他沒直接去找孟子靜，先跑到男老鄉李強的宿舍，李強不在．同房的男生認識他，叫他“聞師哥”，告訴他說：“你到訓練房去找找看，他這段時間一有空就泡在那裏，苦練，今年沒有你，他拿散打王特有希望，他在對自己進行超強訓練。”
聞濤說：“李強能接我的班，他有這個實力。”
那男生說：“山中無老虎了，自然是猴子稱粉王。”
說笑了幾句．聞濤便往訓練房去了．他在江都警察學院知名度很高，連續三年在學院警事技能比賽中，保持普院七十五公斤級和無差別級散打雙料冠軍的稱號．李強比他低兩屆，由於老鄉的關係，從人學開始就一直是他忠實的陪練，不知挨了聞濤多少拳腳．好在他有一副挨得起打的身坯，挨打總是那麼心甘情願，無怨無悔．每次聞濤拿冠軍比他自己拿還高興，在聞濤離校前最後一次警事技能比賽中，李強也過關斬將打到了決賽，但最後在七十五公斤級和無差別級散打比賽中都輸給了聞濤，現在聞濤不在學校了，當然是他奪冠的最佳時機。
“這不是聞濤嗎？好久不見了，今天怎麼有空到學校來轉轉？”在訓練房的門口，聞濤遇上了女教師方靈心，方靈心正從訓練房裏麵出來，穿著一件寬鬆的羊絨衫，明亮的鵝黃色，長發在腦後挽成一個髻，用發網兜著，臉上汗淋淋的．兩練絆紅，白潤的脖子上還搭著一條毛巾，看樣子是剛鍛練完出來。方靈心說的是帶江南尾音的普通話，軟軟的，聽上去十分親切，她比聞濤大幾歲，外貌看上去卻與在讀的女生差不多，隻是多了一些成熟的風韻，是那種讓異性看一眼就不會忘掉的漂亮女性，她是教痕跡學的，但並沒有教過聞濤的課，她是在北京公安大學讀的研究生畢業，分配到江都警院不到一年時間聞濤便畢業了，隻是由於她在學院團委掛了一個副書記的職務聞濤才與她有機會接觸，聞濤在校時是學生會主席，是從學生中產生的另一位團委副書記。
“方老師，你還是每天堅持鍛練呀？”聞濤盡量用平淡的口氣說話，其實他這會兒心跳得厲害，這是他藏在心底永遠都不可告人的秘密，他跟孟子靜走得很近，在外人看來他們是在談戀愛，如果不出意外，他們也許真的會走到一起，隻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心中暗戀的人其實是方靈心老師，這種感覺從見方靈心第一眼就產生了，他很明智地知道這份感情是不會有結果的，拋開師生關係和年齡的差異不說，方靈心已經結婚了，但這都無法改變聞濤對她的那份情慷，每次隻要一見到方靈心，心裏就會不自禁地湧出某種異樣的情感，興奮而酸楚。兩人站得很近，方靈動看他得仰視，而聞濤則根本不敢正視對方，平視的目光從她的頭頂上飄過。
“習慣了，每天都得來一趟，”方靈心說，“已經適應派出所工作了吧？”
“不適應也得適應，得聽組織安排。”聞濤說，話語中有一種未加掩飾的失落感。
“派出所是公安機關的最基層，也是一個觀察社會的萬花簡，先呆一段時間也好，熟悉熟悉社會．學會跟普通老百姓打交道，剛出學校門，必然會處在理想與現實的落差之中，我也經曆過。”方靈心開導他說，“大學生都這樣，沒出學校覺得這個世界是我的，走上社會才知道我是屬於這個世界的。”
“方老師這句話算得上名言，我回去就寫到筆記本上，”聞濤說，“我正在逐步適應社會，跟領導同事相處得也蠻好的。”
“也不要太適應了，在心理上還是要把自己留住，完全適應了現在這個社會容易變得庸俗，你就不是你了，”方靈心說這話時眼睛很真誠地看著他，小夥子很帥氣，俊俏挺拔的身材，外加一張棱角分明的臉，“那會很可惜的，平庸的警察本來就太多了，不缺你一個，我還是希望看到你出類拔萃。”
“方老師，跟你說話感覺就是不一樣，可惜現在難得了。”方靈心的這句鼓勵話，讓聞濤心裏又激動了一下。
“有什麼難得的？你們派出所離這裏不遠，可以常來嘛。”
“來多了你不煩我？”
“怎麼會呢？我也很願意跟你這樣的學生在一起，警院的學生出一個你這樣的不容易，你有些與眾不同，”方靈心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我可是幸你當希望之星看呢。”
“不會吧，我也就是一個普通人。”
方靈心被他逗笑了，“這話像大明星說的，越是名人越是把自己往小裏說，越是小人物越是喜歡把自己往大的地方誇張。聞濤，不開玩笑，我確實是看好你的，你與這所學校大多數學生不一樣，真的。這裏的學生大多是因為考分的原因不得不填報這所學校，―我這話是不是刻薄了一點？說的是實情對不對？你不一樣，你是高分低就，別人上這所學校可能是為了將來謀求一個穩定的職業，你呢，是為了圓你的夢，為了理想，對不對？你以前跟我說的話我還記得的，當現代俠客，做公理和正義的化身，對吧？＂
“那時候挺幼稚的，”聞濤說，“換到現在就不會這麼學生腔了。”
“學生腔沒什麼不好，真的，―來找李強？”
“有老鄉約吃飯，我來喊他。”
“知道了，今天是平安夜，現在過洋節是很時尚的，祝你們玩得開心，李強在舉重房那邊，你去吧，有時間常到學院來轉轉，我得回去洗洗了，一身的汗，自己嗅著都不舒服。”方靈心衝他笑笑．走了，留下一股淡淡的幽香。
聞濤忍不住回頭看了看方靈心的背影，她有著芭曹舞演員般的身材，步姿碎而輕，優雅得體，直到她在前麵一個拐角處消失了，他的目光才收回來，也暗暗地歎了一口氣．對於男人來說，不認識方靈心是個遺憾，可遭遇了她更是遺憾。
李強見到聞濤很高興，“聞哥，你來得正好，教我幾招。”
聞濤說：“欠揍啊．行，改天有時間我一定好好揍你一頓．今天不行．馬上去洗一洗，換換衣服．再把孟子靜喊上，跟我一塊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