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後現在在哪裏?”陳國王宮主殿,高高的台階上,立著一個玄衣男子。男子手裏握著一份帛書,轉頭問立在一旁的侍者。
“采菲苑,王。王後在那裏梳妝。”侍者麵色蒼白,恭謹答道。
“你,去告訴王後,最多一炷香的時間,她自己不去,獄裏就要來請人了。”玄衣男子甩袖而去,空曠的宮殿回蕩著他的聲音。
他指的獄,是關押觸犯陳國十條無赦律的罪人之地,換言之,被關在那裏的人,隻有一條死路。
采菲苑裏,身著一層層絳紅禮衣的王後坐在花壇中央,描了如煙長眉,擱下點黛玉筆,望著銅鏡中自己的容顏。鏡中人狹而長的眼睛裏麵毫無波瀾,微挑的眼梢散著金粉,抿成直線的薄唇上別扭的塗著鮮紅如血的胭脂,整個人顯得更加麵色如紙。
一晃十年。
王後輕歎了口氣,在侍女的攙扶下慢慢起身,提起裙擺踏出了花壇,零落一地花瓣。一旁的侍女聽從王的命令,沒有近身侍候,留在原地,望著麵前的花壇。
花壇內常年種植著各類顏色的玫瑰,呈六角的陣型栽培,是采菲苑裏最珍貴的風景。往日裏這個侍女總覺得這裏缺少著什麼,今日王後來了又離開,她終於明白哪裏不對。
盛放著的,沒有紅玫瑰——王後衣袂上染著的那種紅。
尚年輕的王後慢慢走出了采菲苑,放下裙擺,理了理袖子,徑直向王宮的某個角落走去。曳地的長裙沾著朝日的露珠,在青磚的路上拖出一條長長的痕跡。
路過的宮人紛紛側目行禮,王後並無回應,隻垂著眼眸,向著自己的目的地而去,直到一雙玄色的靴子出現在眼簾裏。
“你來了。”玄衣男人背著雙手,雙眼微眯,凝著過來的王後。
“我來了。”王後行了一個禮,抬眼望著對麵的人,並不多話。
“如今到這個地步,你還要堅持。”玄衣男人又道。
王後沒答言。她知道現在她還無法給出一個合適的解釋,很多東西自己知道就好了。過去,現在,與未來,她都無法解釋。她能想到的,恐怕就是在某個時刻,無言的離開。這就是她與他的結局,她與所有人的結局。
玄衣男子走遠了,王後移步靠近獄門。獄門整體是一個神獸張開的口,由一個巨大的金屬雕塑改建而成,是東邊滕國贈送的開國禮物。一個套著盔甲的人守在那裏。
“王後請走蕪絕牢。”守門的人冷聲道。
從獄門到最裏麵的蕪絕牢,是一條九丈遠的走廊,兩側每隔一丈點著青銅虎首裝飾的火把,在火光掩映中,王後一步一步接近著牢門,十年,終於等到了一個答案。不知這個答案,她是否能承受。
很快蕪絕牢也出現在麵前,她沒有猶豫,一腳踏入了蕪絕牢,身後“哢嚓”一聲,侍衛上了最牢固的鎖。
獄中的地上鋪著一張破席子,背對著王後坐著一個極瘦的女子,那女子披著及腰的枯黃長發,破舊的薄衣服上打了好幾個補丁,正在用一個破了口的瓷壺倒水,頭也不回地道:“坐過來。”
王後脫了用金線綴著珠玉的錦鞋,小心翼翼跪坐在女子的對麵。
“我來了。”王後輕聲道。
“你並沒有犯任何錯。何苦來這裏。”頭頂的天窗投射下來的光線打在女子的臉上,犀利的雙眼直直的盯著王後,“我不明白。你沒有任何理由出現在這裏,你也沒有做了什麼傷天害理之事。”
“我來了。”王後重複剛才的話,“我來見你。我單知道我不屬於這裏,我是不是要離開了,如果真的要離開,那麼,來這裏並沒有問題。”
“理由?”那女子道。
王後從袖子裏取出一封破舊泛黃的紙張:“這是十年前彼人給我的信。我之所以會在這裏活過來,就是因為他們給了我十年完成我的使命。如今十年之期已到。”
“讀給我聽。”女子飲了一口水。
王後輕輕展開紙張,就著從天窗漏下的熹微晨光,大聲讀道:“我不能給他們預言'那個世界'的未來,因為毫無必要;我不允許透露'那個世界'的真相,因為我本身在一個點出現在兩個時空,是違背常理的;我不會展示我在'那個世界'得到的才華,我也沒有那個條件;也許我能做到的,不過是努力生活下去,我的靈魂裏儲存著'那個世界'給予我的知識,我用我一個人的力量改變著這個世界——也許這就是那背後的手賦予我的使命。”
“你的使命。”女子突兀的笑了:“你寫給你自己的信,你倒來問我你的使命是什麼?”
王後聽了,不明白這個女子在說什麼。
女子一隻手支著下顎,又道:“你是來給我講你的故事的,不是嗎?”
王後麵前出現了一碗水,耳邊一個聲音道:“喝了它。”她茫然的飲了那碗水,連帶著流淌在漣漪中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