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霧散去,旭日冉冉升起,照耀著滄桑二百餘年的紫禁城。天啟六年末暖日朗朗,應該是個暖冬。
今天雖是六公主選婚的大日子,宮裏卻不敢太鬧。百裏之外的遼東正在酣戰。努爾哈赤死後,其四子洪太吉繼位,攜大軍渡遼河而來,直取寧遠,雪當日之恥。
選駙馬的地方依舊是在元輝殿。徽媞站在門口,悄悄地向裏張望,隻見十來位俊逸少年站在廊下,老老實實垂頭侍立。隻有公孫,昂首挺胸,左顧右盼。
看見徽媞,他眼睛一亮,搖晃著白紙扇踏出隊伍,大步向這邊走來。他身後的少年莫不抬頭,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徽媞迅速把腦袋縮回去,躲在牆角。
公孫跑出來,興衝衝喚道:“公主……。”
“做死!你出來幹什麼?”徽媞壓低聲音罵道。
公孫一愣,委委屈屈地說:“我人生地不熟的,看見熟人就忍不住出來了嘛。”
趁沒人注意,徽媞把他拉到值房。上下打量,見他果然遵她的囑咐,挑了一身玉色直裰穿,腰間係絲絛,發間插玉簪,整個人一洗之前華麗,素淨清爽。
徽媞不住點頭:“男人就得這樣。”
公孫看看自己,猶疑道:“有點窮酸。”
徽媞嗤了一聲,沒好氣道:“你本就生得風流浪蕩,再穿得姹紫嫣紅的,像什麼樣?我皇兄會放心把妹妹交給你?”
公孫大驚:“聖上親自麵見?”
徽媞白了他一眼,“廢話!長兄如父。皇兄眼尖著呢,你這皮雖然換了,可骨子裏的輕佻難免從言行舉止中透出來。我來就是叮囑你,不要招搖,一定要老老實實,讓人家以為憨厚怯懦也沒關係。”
公孫連連點頭:“知道了。”旋即抬起頭,可憐巴巴地看著徽媞,“公主,我會不會落選?”
“不會。”徽媞給他一個溫暖的笑容,“六公主也來了,她會在帳後看著你們。傅懿妃寵她,說到最後,還是她做主。”
“那就好。”公孫羞澀一笑,溫順得像隻小白兔。
徽媞暗笑,奪了他手中的扇子,“這個,我先替你保管。時間差不多了,快進去吧。”
公孫答應一聲,乖乖地往外走。
“等等。”徽媞叫住他,正色道,“公孫,你選了駙馬後,人前千萬不要表現出認識我的樣子。”
公孫訝道:“為何?”
“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徽媞眨眨一隻眼睛,嫣然一笑,走了出去。
估摸著差不多,她走到元輝殿裏,與徽婧並肩,看紗帳外麵。一路過關斬將,公孫和其他二位一起,接受皇帝麵見。駙馬就要從他們之中選出。
覺得身邊來了人,徽婧扭頭一看,不悅地皺了皺眉頭。
“六姐。”徽媞親熱地打招呼。
徽婧又羞又氣,扭回頭去哼了一聲。她的選婚,這個人來湊什麼熱鬧,真是厚臉皮,還那麼坦然,都不覺得害臊?
但她罵不出來,因為她也在這站著。
徽媞撐開白紙扇,輕輕搖著。
“這麼冷的天,你怎麼還打著扇子?”徽婧借故發火。
徽媞收攏折扇,留戀地摩挲著扇柄,幽幽道:“六姐,這三個人中,你喜歡誰?”
徽婧霎時紅了臉,咬唇嘟噥道:“關你什麼事?”
“你覺得,這個人怎樣?”
耳邊傳來徽媞低低的顫抖的聲音,似乎很緊張。徽婧扭頭一看,她雙目含情,正凝視著簾外。
她在看誰?徽婧詫異看去,是那個最俊俏的小子,眼角上翹,眼珠一直骨碌骨碌轉。她最不喜歡這種輕佻的人,第一個就把他排除在外。雖然其他二位也不滿她的心意,但也算湊合。
徽婧輕蔑地說:“我看他不怎麼樣。”
徽媞輕歎一聲,道:“六姐真是冰雪聰明,方才路過殿外,被他瞧見,竟將這把折扇贈與了我。想來是把我當成了宮女,借機調戲,這等浪蕩人怎靠得住?”
徽婧一下子來了氣,狂徒!來參加她的選婚,竟還敢勾引別人,真想把他招下弄死他。
她陰陽怪氣道:“可我看你挺喜歡他的嘛。怎麼,你把你那個古君子先生忘光了?”
語罷,就見一道淩厲的光射來。徽婧心尖一顫,不由自主地閉上了嘴。
徽媞眯起眼看了她一會兒,淡淡道:“我一心好意,六姐不領情就算了。不過,我還是要忠告一句,此子風流,六姐慎重。”
說罷,雙手握緊折扇,黯然走了出去。
徽婧哼了一聲,明明是看上了這個浪蕩子,叫她放手,還故作清高。
傅懿妃掀開簾子一角,低低笑問:“女兒,哪個合你的心意?”
徽婧一指公孫,滿口火氣,“就他了!”
咳嗽聲接連響起,傅懿妃急忙扭頭問身邊的人:“陛下,你怎樣?”
徽婧心急,但也不敢出去,隔著簾子看見皇兄擺了擺手。接著見那金色的簾子上,伸出一隻蒼白削瘦的手,輕輕地撥開簾子,人走了出來。
“皇兄。”徽婧連忙迎上去,要來攙他。
天啟咳嗽一聲,擺了擺手,微弱地開口:“六妹,你再想想,我看八妹說得對。”
徽婧不高興地嘟起嘴:“你總是向著她,能不能讓我為自己做主一次?”
天啟無精打采地點點頭:“好吧,這次聽你的。”
徽婧正要說話,天啟忽然扭開頭,沉著地盯著門外,黯淡的眼神一瞬間變得精光四射。
“萬歲!”葛九思從門外快步走進,神色難得一見地驚慌。
“軍報來了?”天啟的聲音因激動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