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雪後,黛青色的山披上了白色的外衣,凝目遠望,白茫茫一片,點綴著深黑色的寒樹幾棵。一陣風吹,前方白花搖動,走近一看,卻是一株山茶樹,山茶花滿滿開了一枝頭,仿若雪堆。
張國紀無暇欣賞這迷人景色,目光下移,停駐在山茶樹下的小嬰兒身上。她安靜躺在那裏,不哭不鬧,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來人。
旁邊那個被風雪掩蓋得隻剩下腦袋的男人,應該是她的親人吧。
張國紀伸手一探,已經沒了呼吸。
死去的男人身上,隻穿著單薄的棉布白袍,嬰兒的身上,卻裹著一層又一層,張國紀猶豫半晌,上前把她抱了起來。
女嬰白白胖胖,眼如兩灣子秋水,嘴唇紅嘟嘟的,張國紀的小外甥,五歲的池漪一看就喜歡上了,拉著舅舅的胳膊撒嬌:“舅舅,多可憐啊,咱們抱回去吧。”
張國紀摸摸女孩的臉蛋兒,冷得冰心,繼續放這兒,難保不會凍死。
可是……唉!國紀歎了口氣,他一屆生員,平日以教書為生,糊口都難,哪有力氣給人家養女兒?
“人各有命,富貴在天。”他歎息著,把嬰兒往地上放。
“此女來日貴不可言,君可收養。”
國紀循聲望去,道路前方,不知何時來了一個和尚,清臒古貌,一身麻灰僧袍,飄飄然有仙人之概。
他看國紀麵有疑色,似放手又舍不得,微微一笑,道:“此女本是天宮司花仙女,因塵心未淨,曆數百年一劫,謫墮人間。西漢之初曾降世,為宣平侯張敖之女,孝惠帝娶以為後,稚年守寡,幽閉空宮,年四十一而薨,今又偶動塵心,蒞臨凡間,此生必將飽經憂患,多受誣謗,他日譴期既滿,即當歸真。”
張國紀聽得驚疑,低頭看那女嬰,雖幼。齒美貌,但與常人並無甚異。難道真如他所說,來日必登大貴之門?
“敢問高僧……。”
舉目一看,四下無人,環顧四周,滿目白山黑水,哪有麻袍身影?
問甥兒,甥兒眼瞅著女嬰,茫然搖頭。
國紀心中駭然,沉思半晌,將女嬰抱回家中,認作親女撫養,取名張嫣。張嫣的親生父親,找人拖回自家墳地,備好棺木埋葬。
時萬曆三十五年十一月初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