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1--02(1 / 3)

雖然在這一段日子裏,在假山頂上沒見有什麼遮蔽日光的烏雲飄過,但是在山上堆砌的石塊卻因白天缺少充足光照而逐漸失去了往日讓人稱奇的純黑色光澤,整座院子似乎正在等待有人曾經預言過的顛三倒四的非自然景象出現。(我應該說,我還要說,)老花家這片宅院在形象上可算得上是四大八闊,圍起的牆壁高深莫測。院裏從一開始便蓋了許多房子,以後又開設了不少店鋪客棧。在房群對麵很遠處另辟有下院,老花家在那塊地麵上辦了一個動物飼養場,裏麵養了豬羊牛魚。後來世道變了,人都變精明了,花家也隨大勢而去豢養猴子。猴子雖然被養過,但也被無意傷害過,這事使得花家上下十分驚慌。他們差人用濃濃的肥皂水在院裏各處擦洗每棵樹的樹幹,因為他們認定猴子受傷害與樹上各類細菌有關。但所用肥皂數量過於龐大,人的手絕不能往樹幹上碰。樹頂和地麵上的肥皂泡沫像山與海一樣漫延開來,幸存下來的猴子在泡沫中全收緊了屁股下麵的短尾巴。消毒工作一場接一場一天接一天做著,猴子在全院的消毒中學會了清潔飲食,擇地撒尿。我曾不經意說過,花家是擁有自己的一份時間的。花家的時間,花家的大院子,花家高聳於四邊的圍牆,花家是擁有時間的,渺小的老花家隻能坐在時間長腿上安排自己的生活。不幸被我言中的有:肥皂氣味濃烈,時間之腿細長,猴群爬上院樹。而猴子正在提醒花家人,它們是滋生在花家之體上麵的一批金黃色物種。隻要物種健康成長,花家的任何一件事情都很容易被做好。(金色物種的體毛撫摸樹幹,樹的皮膚油光雪亮,樹枝根根下垂。)

“這兒的人都要注意了,手不能往樹上伸。”花尚和身患重病,卻仍不知疲倦地在用沙啞的嗓子提醒院裏人。

“東西往哪兒堆,花爺?”剛鑽出人群的古裏兄問花尚和。他這話已經說過四遍,這會兒又一字不漏照原樣說了第五遍。

“香料嗎?”

“香料,爺。”

“我見不得你做事沒主張。昨天奶沒跟我說起今天要進香料,離這事太遠了,我說你。”

“堆在院子中間的地上。”

花尚和總是怕有人背著他提起老花家過去的好時光。他總喜歡做這個固定的動作:偷偷摸摸朝別人背後伸出一隻手,像一個正在偷別人東西的漢子似的……而且在伸手時脖子特別喜歡向前突起,他這種偷偷摸摸的樣子似乎還需要院裏人來替他保守秘密。花家的舊時光使院裏每個人都得到了許多相同機會,那時他們經常磨練自己,又敢於拋棄自己,為這種現象設想,誰會在未來花家犯下嚴重錯誤?

(按照奶的吩咐,新購進的香料將全數存放在院中空地上。奶此時正靜靜坐在自己房間內,候著有人進來。放心等著吧,奶已想到了一個臨時保護香料不受雨淋的方法,她令人找來許多厚實的遮雨布,把存放的香料遮了個嚴實。)

“你以為呢,”古裏兄有些害怕,對在自己身後站著的花尚和說:“奶除了現在的事,還能想見未來?她畢竟已是高壽……”他見花尚和沒反應,便說:“今天我的頭一直很脹痛。”

“古裏兄,”

“爺,”

“我又犯病了,你知不知道,以後出去辦貨,幫著打聽打聽,哪兒能請到好郎中,別日子過得像流水似的,一點不留神。”

“不是我說了,誰會替爺往治病上想?爺的病是操勞太多造成的。請郎中……不請不行,請了又傷心。爺能外出行走,能走出這條街去的。”(天氣悶熱了幾周,除了奶與花尚和,其餘人夜裏睡覺全躺在屋外陰涼地麵上)。我也覺著你現在身體有病,比我當年那個軟綿綿的樣子還要差了許多……她當年身體的氣味多麼純正,那股味兒吸入鼻孔,合乎所有男人的胃口,那年月世上哪有你小尚子這王八羔子?我在城裏某條街某座粉紅色院子裏認識了簡秀登,又從她那兒知道了她胞弟簡求登,那時候城裏已有許多人識破了簡氏姐弟的下賤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