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如水,今夜的月光格外地亮,奶奶在天上,奶奶的麵容慈祥。有微風小吹,奶奶的銀發拂動。奶奶似乎眨了眨眼睛,嘴角的笑容依然。我的頭高高地揚著,深情地望向有著明月、有著奶奶麵容的天空。我說:“奶奶,天上冷嗎?回來吧,我想您,家人都想您啊!”奶奶說:“什麼天上地下的,彼此惦念著,比什麼都重要。”奶奶又說,“今天跟奶奶就說這些吧,要說的話還很多,以後再找機會,跟你媽聊聊天吧!”說話間,奶奶一陣風似的就不見了。
高曠的天穹上,朦朦朧朧地,有了媽媽的身影。年輕的時候,媽媽特漂亮。媽媽的眼睛,是那種大大的丹鳳眼,臉型狀似瓜子,比較古典。媽媽最驕傲的是腦後那兩根長而及臀的辮子,我在媽媽的一張照片上看到過,那辮子又粗又長,配著媽媽那適中的身材,很是提氣提神。媽媽嫁到我們家來的時候,沒有奶奶的運氣,那時候,新中國成立沒多少年,我們家還沒從爺爺去世以後的困境中徹底解脫。不得已,爸爸來到了礦區做工,好比今天的打工。在礦上,媽媽結識了爸爸,彼此心儀,就結了婚。想想,如果媽媽像今天的年輕人那樣對待感情,那樣地帶些條件,不管爸爸怎麼帥氣,恐怕都不會下嫁我們家。爸爸是長子,結婚後仍然要顧家,於是,爸爸、媽媽商量,把爸爸的工資全部交給奶奶,隻留媽媽的工資兩個人用。媽媽不是家庭婦女,媽媽一直在上班做工。媽媽做過礦上食堂的麵點工,做過給下礦井礦工發放燈具的工作,做過街道的主任,做過礦區三線生產隊的會計,做過給礦區生產配件的拉絲工……媽媽有文化,讀過高小,媽媽寫的字不錯,比較爸爸,不差多少。有一件事情,我一直無法忘記。為了貼補家用,媽媽去礦區一個專門倒煤矸石的煤矸石山上去撿煤。礦上生產煤,矸石是要丟掉的,但矸石中常混雜一點兒煤塊兒,媽媽與幾個同伴就是去撿這樣混雜在矸石裏的煤塊兒。矸石山由於常年的傾倒,故很高。上麵的矸石車傾倒時,下麵的人有危險。這一次,媽媽被一塊矸石掃著了腦袋,腦袋上留下了一個口子,半邊臉青腫。媽媽說,那一次,真的很危險,矸石再偏些,媽媽就有生命之憂。媽媽做工一直做到了退休的年齡。事實上,媽媽不做工也不行,因為家裏的生計不容媽媽歇下來。我記得,我跟妹妹上大學的時候,那會兒國家剛剛恢複高考,普遍地礦區職工的工資都低。媽媽掙的工資要拿出來供我們兄妹兩個上學,可以說,我跟妹妹是用媽媽的血汗錢上完的大學。可憐天下父母心啊!媽媽去世的時候不到70歲。媽媽有高血壓、冠心病,糖尿病……病情發展到後期,媽媽有的時候都不大能認清我們。勤儉了一輩子,操勞了一輩子,哪裏進過五星級的酒店,哪裏吃過什麼大餐!普普通通地來,普普通通地去,不帶走一片雲彩——這就是我的媽媽!
天上的月亮,柔柔地閃著輝光,媽媽的麵容安詳。媽媽不擅說,媽媽對我們的最大的希望,就是做個好人,做個有出息的人,做個對國家有用的人。於今想來,媽媽是把她的理想,完全地寄托在了我們的身上。仰望月光融融的蒼穹,我說:“媽媽,請您放心,兒子會認真地對待生活,爭取做一個大寫的人,不讓您失望。”
不知何時,媽媽的身後閃出了爸爸。月光愈發地柔、亮,我不大敢與爸爸的目光對視。爸爸是那種不怒自威型的人,一般不怎麼說我們兄妹。爸爸對我們兄妹是有期待的,我們兄妹的教育,最初來自於爸爸。我們生活的年代,從上小學至上大學,基本上貫穿了整個“文革”和後期的上山下鄉。動亂的年代,孩子們沒有誰會認真地坐下來好好學習。學習又有什麼用呢?出路和前途又在哪裏呢?爸爸卻不這樣認為。爸爸執拗地堅持讓我們有可能地多學一些知識。爸爸是一個有性格的人,輕易不認輸,不認死理,但堅持執著。爸爸不過中學畢業,但通過各種自修,最後坐到了礦區負責安全的副總工程師的位置。爸爸從參加工作的那天起,就有一種出自內心的願望,想入黨。那樣的年代,家庭複雜的社會關係,以及其他的一些原因,爸爸多年無法圓他的夢。記得很清楚,1972年,林彪事件發生的那年,爸爸終於入了黨。那晚,爸爸讓媽媽做了幾個菜,把酒熱上,滿滿地斟上一盅,一仰脖,“吱”一聲,幹了!跟著說:“兒子,今天是爸的好日子,爸爸入黨了,是黨的人了!”爸爸這種人不是黨的人才怪呢!爸爸這一輩子官雖做得不大,但在屬於他的崗位上,卻真正地做到了問心無愧。爸爸無私,無私到了讓人難以理解的地步。以爸爸的能力,在礦上買一點兒樹皮、下腳的木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然而,我家盛放過日子用的日常雜貨的偏廈小房子,卻一直沒有一個遮風擋雨的門。前些年回老家,老家的老屋還沒拆遷,那間小房子還在,窗用幾塊樹皮釘著,門依然空著……爸爸活著的時候,我問過爸爸,我說:“顧一點兒家,沒什麼錯。您這樣天不亮就上班、天黑了才回家,潑了命般地給公家做事,我們不反對,隻是家也該有點兒樣子吧?”這個時候,一般爸爸不說話,感覺得到,爸爸多少有點兒對不起家裏的意味。但過後仍舊不改一絲一毫。今天我想,一個時代造就了一代人,爸爸那一代人不像爸爸那樣才奇了怪呢?!仿佛我們這代人,與爸爸他們那一代人絕不一樣,我們的後代和我們也不一樣。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特點,這是對的,但我想,對於生活,無論哪一代人,都應該有一種本質的認識,即,麵對生活,我們都該真誠,都該負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