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這一輩子,要關心很多東西。有一樣東西,你可以不用太關心,那東西就是“日子”。你管不管它,日子就那麼過著。朝九晚五,三點一線是沙小樓過日子的方式。他的生活更像搖擺的秒針,滴滴答答,節奏準確,不快不慢,循規蹈矩。

沙小樓每天回家都會經過一個廣場,廣場上到處懸掛著醒目的標語,“努力奔向美好幸福明天”、“昂首跨入美好未來”、“安全用火 嚴防火災”、“把權利關進製度的籠子裏”。沙小樓笑了一下,這些紅色的條幅把這個城市的品味定格在了地攤級別。他去過幾個城市,發現除了氣候之外,國家正趨於大同,在南方可以吃到北方的餃子,在北方能夠吃到海裏的魚。最相同的就是城市裏麵的條幅,那些條幅讓出門在外的人感到格外親切,因為所有張貼的條幅內容都是一樣的,深深的緩解了一個在外遊子的思鄉之情。這種後天的人文景觀讓小樓有一種祖國何處不條幅的感覺。有時候,小樓覺得國家和自己很像,像醉了,那些到處張貼的條幅和自己酒後說的醉話一般,發自肺腑、掏心掏肺卻有點多,惹人厭煩。大多數的內容是目標,還沒有實現。中國人講究含蓄,訥於言而敏於行,能不能先幹完了再說,小樓嘲笑了自己的想象力以及酒醉後說的那些話,尤其不能原諒自己居然跟兔子說自己喜歡她。沙小樓覺得自己是個無比誠實的人,那麼他說的就是真話,如果他說的是真話,那他對上一個人、對上上一個人說的喜歡又算什麼呢。所以,他肯定不算是誠實的人,他說的肯定是醉話。沙小樓試著揭穿自己,開始的時候,他隻是想逢場作戲,配合一下當時的曖昧的氛圍。後來,那種縈繞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味道,那個時不時就能跳出來的影子,是不是證明了他入戲太深。

小樓聽人說過這樣一句話“不論在什麼年齡階段,感情發生了,它就是合理的”小樓禁不住問自己,他和兔子是合理的嗎。

“問世間情為何物,一物降一物,為你歡呼為你哭,全不由自主……”不遠處的幾位大媽花枝招展的扭動著身體,地上的音響裏麵傳來了節奏感強勁的“蹦棄~崩棄~蹦棄~~”聲,大媽們忘我的跳著,和著強勁單一的節奏,陽光和自信洋溢在臉上,動作自由奔放,她們忘卻了冬天的寒冷,也忘了1年前就在這個廣場上發生的觸目驚心一幕。

一個40多歲的男人從背後勒住一個女人的脖子,另外一隻手拿著打火機。他眼神遊移,精神恍惚,整個臉上的肌肉繃的像是一塊鐵板,紅通通的眼珠子稍一用力就能擠出血來。女人半倒在他懷裏,一臉絕望,嚶嚶的哭泣聲傳到每個在場人的耳朵裏。突然一聲巨響,驚呆了整個廣場以及附近的人,廣場上到處都是兩個人血肉模糊的屍塊,大家驚呼,奔跑,路過的大人慌忙用手捂住了小孩子的眼睛。小樓後來聽人說,男子在附近的一個礦山上班,每個月要在礦上住半個月的時間。有一天,礦上宣布停產了,給大家夥兒放了一個月的假。男人扭動鑰匙發現家門被反鎖,以為孩子在睡午覺,就默默的坐在樓道的台階上,等了一個多小時,門開了,出來了一個陌生的男人,妻子慌張的的看著他。他清楚的記得那個男人的脖子處有幾個紅色的吻痕,就像他的眼睛一樣紅……他轉身離開,回到一個人都沒有的礦上,大哭了一場,準備和妻子離婚了事。妻子提出離婚的條件是要房子不要孩子,他想不明白為什麼不要孩子呢,不要他可以,怎麼能狠心不要孩子呢。他想不明白,決定不再想了,回礦上取了20個雷管,把背叛和痛苦全他媽的炸上天。

時隔很久了,小樓現在想想那個觸目驚心場麵還會覺得不寒而栗。然而時間早已經衝刷掉了那些痛苦的記憶,如今這裏隻有廣場舞大媽在盡情搖擺,有兒童在嬉戲打鬧,幾個上了年紀的人站在太陽底下,把雙手深深地插進袖口裏,曬著太陽,聊著現在的物價兒。大家已然忘了那個慘烈的場麵,時間是最好的解藥,能抹平一切的不快,能救治最難痊愈的痛苦。天大的事,你隻需要默默的接受,心平氣和的承受,等著秒針滴滴答答的滑過天空,在某個瞬間你會發現,什麼都沒有發生,天底下除了生死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人都是健忘的動物,好了傷疤忘了疼。如果你不刻意銘記,一切都會被風吹走,都會化為虛無。沙小樓心想,兔子應該也是善忘的,她每天接待那麼多客人,她會很快會忘了自己的臉,忘了自己跟她說的醉話,也許現在已然忘了。

就像自己早已經忘了和初戀說過的諾言,忘了年輕時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忘了那些瑣碎的爭吵,忘了南方的潮濕的空氣,忘了操場上動人的情話,忘了去陪她去醫院時候的不知所措,忘了沒心沒肺的快樂,忘了分手時錐骨灼心一般的傷痛。都會忘的,總會忘的。事實已經證明了,以前沙小樓認為有些傷痛一輩子都不會忘,就像是傷疤,但是在某個瞬間他竟然記不起來了,記不起當時那種痛苦的感覺,記不起那些細碎的環節,記不清對方的樣子。沙小樓終於肯承認,彼此都會忘記。風中偶爾飄在一起的兩片樹葉,偶然交錯的兩條直線,冥冥中注定要分開的兩個人。多年之後,偶然聽到某個熟悉的旋律的時候,還能拉扯出一些模模糊糊的瞬間,那些瞬間卻又那麼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