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我和所有夢幻者,我們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祭日。昆明火車站砍人11周年祭,MH370失蹤11周年祭,玉樹地震15周年祭,尼泊爾地震10周年祭,汶川地震17周年祭,反法西斯戰爭80周年,還有華人女歌手鄧麗君,她已經離開30年了,懷舊酒吧裏依然在播放她的歌。
這個世界並沒有變得更好。石油就要枯竭了,老年人越來越多,美國人在在月球建立基地,宇宙船票的價格並沒有像之前人們猜想的那麼昂貴,但預定的人其實並不多,人們,尤其是有錢人,還是希望能夠好好地賴在地球上。
我的哥哥自學了臨床醫學並考了證,在風鎮給人治病。我的弟弟已經是航天技術專家,我們幾乎不可能能夠見到他。
我的孩子狂熱地著迷於智能機器人,他在我的每個房間都安排了一個小機器人,讓它們隨時隨地伺候我。不過我總是故意按錯遙控鍵,或者用風鎮口音發指令,於是它們頻頻出錯。某天這個城市的東部停電,我就讓它們徹底報廢了。
在2050年到來之前,我走遍了世界,也去過了南極和北極。我最大的收獲,是發現和認識了世界各地的夢幻者,他們人數之多,遠非我們的想象。我愛他們,他們也愛我,我們愛所有的人。我的憂傷,伴隨了我一生的憂傷,就在我和夢幻者的相互尋找和相遇之中,慢慢消失了,完全消失了。
2050年來了!
這一年的第一天是周六,最後一天也會是周六,真好,這是一個完美的時間圓。
在這一年,我們要紀念的那些人和事,都是以百周年計。
地球上的資源越來越少,已經不足以維持人類的需求。雖然聯合國環境署很早就禁止人們在江、湖、海裏捕撈,但實際上,地球上的任何一片水域,都看不到魚的影子,也沒有任何可供人類食用的水生物。
很多物種滅絕了。
我的祖國成了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其中最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大家回到了鄉村,在過去的數十年裏一直處於文化荒蕪的鄉村,竟然蘊藏有豐富的資源,足夠中國人好好地生活半個世紀乃至一個世紀。
如今,歐洲的優勢全失,世界上十大最大經濟體排序完全改變,新的排序是中國、美國、印度、巴西、俄羅斯、日本、墨西哥、印度尼西亞、英國和法國。部分美國人已經移居到月球上,但他們仍然要定期回地球攫取一些必需品,比如東方的藥材和非洲的微量元素。
當然,也有些問題是大家共同麵對的。比如說感情和伴侶的問題。很多在月球上生活的美國人和機器人結婚了。中國人還是盡量避免與機器人同床,他們寧可獨自抱著枕頭失眠。日本人率先出版各種人類與機器人的色情出版物,流傳到了中國。韓國人幾乎都與機器人相伴,在他們看來,隻有機器人無需整形,同時又最最完美。
生命還在繼續。
當我思考的時候,我的膝關節總是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音,其他的骨頭也一直在我的身體裏發出聲音,它們的聲音高低、音調各不相同,就像很多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話。
我盡量耐心地聽。
我不止一次夢見自己化成了塵土,就像江邊的釘子樓轟然坍塌一樣——當然,夢裏沒有那種很響的聲音,沒有那種很震撼的震動。但夢是有顏色的,塵土的顏色,噗——好像一個小小的星球在空中突然碎裂,粉塵飛揚,一團淡黃的雲,在江麵上久久地懸浮,不肯散去。我著急起來,驅趕塵土:“走啊走啊,懸在這裏幹什麼呢?”
我想起了小時候的黃蜻蜓。黃蜻蜓是在一個雨後的晌午飛來的,悄悄的來,誰也不知道。它們集合在風穀學校的大操場上空,億萬雙翅膀發出的聲音震動了四麵八方,天空昏暗下來,籠罩在不祥的黃色裏麵。
那時,空曠的大操場上隻有我獨自一人,我一直蹲在地上,琢磨小白和曉強他們遊戲之後留下來的神秘圖案。我用一小截他們拋棄的粉筆塗塗畫畫,竭力想仿製出另外一個圖案。黃蜻蜓們翅膀震動的聲音也沒有將我喚醒。
終於,黃色的億萬隻蜻蜓組成的雲螺旋似地垂下,向我接近,我一站起來,立刻被卷入其中。我的身體變輕,緩緩離開地麵,亞麻布的裙子裹在小腿上涼颼颼的。我興奮,想呼喊,但張不開嘴巴。眼睛也睜不開,頭發繞在脖子裏,也是涼颼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