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朗氣清,富錦城內有一聞名的小湖,喚為‘燕卿湖’,小湖周邊景色秀麗,湖水清澈無比,常常有各類珍禽飛來這裏休憩捕食,因此冠以燕卿二字。
要想出富錦,必要路過燕卿湖,所以來來往往,特別熱鬧。
周婉清帶著傷孤身一人走在石橋上,忽看到湖麵上成群結對的鴛鴦在水裏自由自在的暢遊著,不禁感懷起心事:多少年來,我卻不曾像它們一樣快樂過,時間久了,冷漠卻漸漸侵蝕著我的全部,已然成為了性格。這天底下的喜怒哀樂,我偏偏隻得了這四個字其中的兩個…
想著心事的周婉清,連背影都顯的如斯落寞。
她眼睛一直盯著那寧靜的湖麵,忽然好像那湖麵變成了一麵鏡子,鏡子還顯現出兩個人來,一個是沒有帶麵紗的她自己,一個卻是笑意開懷的董鹿晗,那個像白玉一樣的人。
想到這兒,周婉清忽地回過神來,心裏發燙,又低頭看了看湖麵,哪裏有什麼人影,有的隻是水波而已。
她自嘲著: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竟莫名其妙的想起她來。算了,也不過是路上的緣分而已,又何必認真。
之後便又繼續朝著橋的另一頭走去。隻她不知,就在她剛剛轉身的那一刻,董鹿晗一行人也在湖的這一邊欣賞著美景。
此時,董鹿晗正與一旁的神算四子閑聊美景,她的家仆跑過來彙報說信義社來信。她接過信函看了一下,回頭對四位先生說:“華東掌櫃夏禹祈正往咱們這兒走,說要跟我們彙合呢,信上說最遲明天晌午能到,那咱們今天就在富錦再呆一天等他吧。”
四位先生也點頭稱好,一行人便繼續在燕卿湖這裏遊覽賞玩了。
未時初,周婉清騎著馬走在林間小道上,忽然從兩側冒出十幾個相貌猙獰的大漢來。
周婉清一看來人,便心想遭了:自己專門挑了一條小路,沒想到還是被他們追上了,我傷勢未愈,該怎麼辦才好…
這時一個手提大刀的男人從那群漢子中間走上前來,對著馬上的周婉清喝道:“你還想往哪裏跑,我們早就跟上你了,想活命的,就乖乖把紫玉鼎交出來,不然兄弟們可不客氣了!”
周婉清隻好硬著頭皮,深提一口氣,強裝沒事的說:“有本事的就自己來拿,不過,別怪我沒提醒你們,之前的那些人,現在可不太好過,你們要不想受罪,就給本姑娘讓出路來。”
她的這番話對那些人來說,倒也有些受用,隻見他們互相看了看,似在琢磨周婉清話的真假,又或在考慮是走是打。
忽然那個為首的說:“兄弟們不要怕她,你們看,她臉色如此蒼白,很明顯是有傷在身,拿話唬我們呐,都給我上!”
說完就十幾個人一齊進攻,周婉清看瞞不住了,隻好一躍從馬上縱起,同時劃開了手中的劍,用盡力氣使出劍招。幾劍下來,刺死了對方五六人,可隨後便覺體內真氣不足,胸腔一陣刺痛,乎的喉嚨一熱,一口鮮血噴灑而出。
那鮮血濺到了對方一人的臉上,周婉清明知不能再使用內力,還是盡力聚集真氣,一劍刺穿了那滿臉是血的人的喉嚨,可她自己也隨即昏了過去。
就在這一刻,一道劍影橫衝而來,一手接住了周婉清即將倒下的身子,一手持劍耍弄了幾下,沒幾招,那些漢子就統統的倒地不起了。那人戴著周婉清飛上馬背,瞬間疾馳而去。
傍晚,房間內燈火通明,周婉清躺在床上正睡著。過了一炷香時間,她昏昏沉沉的醒了過來,疲憊的睜開雙眼,看到了床簾,便知道自己還沒有死。
她把頭慢慢轉到外邊,看到一個人雙手背在後邊,正站在窗前。那人似乎聽到了周婉清蘇醒的動靜,便慢慢轉過身子,周婉清看他也戴著麵巾,遮擋著臉頰,便虛弱的問道:“你是誰?”
隻見那人慢慢掀開麵巾,看著周婉清,默不作聲。
周婉清看到來人,驚訝道:“是你?”
那人朝床邊走去,說道:“正是金承恩,周姑娘。”
周婉清這才好像確定了這個人她的確認識似的,又問:“是你救了我,我在哪裏?”
金承恩回說:“嗯,我們還在富錦城,你傷勢太重,一定要就近給你找個大夫看病,不然別說武功全廢,恐怕還會殘疾。”
周婉清聽了並不說話,隻是呆呆的看著天花板,眼神空洞。
金承恩安慰道:“你別擔心,大夫說了,一個月內不再動武,一切都會恢複如初的。唉,你也真是的,明知道身負重傷,為什麼不先找個地方養傷呢。”
周婉清這次動了動嘴角,半天才虛弱的說出一聲謝謝。
金承恩看她這樣子,也不好再同她講話,隻說:“你好生歇著吧,我出去辦點事,你在這裏很安全,不會有人再找上門了。”說完便離開了屋子。
周婉清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心想:“就當自己已經死過一次了,即使這裏是虎穴,我也隻能在這裏養傷了。想罷,便又昏昏睡去。
申時末尾,金承恩趁侍從們回房休息了,便又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到了董鹿晗這裏。他向董鹿晗詳述了一下周婉清現在的情況後,金承恩問道:“你是不是會怪我沒有及時把她救走啊。”
董鹿晗說:“不會,在她以為自己要命送的那一刻去救她更好,我們現在可睹的就是她對我們的感恩和信任,你不必自責。”說著拍了拍承恩的肩膀以示安慰。
董鹿晗想了想,為以防萬一,還是要是給家仆們留有便條才走的安妥。
便順手拿過紙筆寫了一張便條:有私事急需外出,旁有高人相護,諸位不必擔憂,吾若遲還,留守此地。晗字。
寫完,便笑對金承恩說:“走吧,高人,咱們盡量還是不要讓我的家仆們發現吧。”
說完,金承恩已經帶著董鹿晗神不知鬼不覺的飛出了客棧。
倆人不一會兒便來到了金承恩的棲身之地。董鹿晗推開房門,看到周婉清依然躺在床上熟睡著,便走到了床前去看她。
她此時心裏也情不自禁的難過起來,想著周婉清一個孤身女子,獨自漂泊於這暗濤洶湧的江湖中,一定是整日整夜的不得安寧吧。如今又麵臨著各路追殺,身負重傷,真難為了她一個女子,那麼堅強,隻不知道,是什麼能支撐她走到今日。
董鹿晗想著想著,看到躺著的周婉清,竟自留下淚來。
在一旁的金承恩見狀,心想:女孩兒心疼女孩兒的這種心情,我這堂堂男子也都有所動容了。隨即輕聲勸道:“別難過了,咱們可以幫她的。過那邊坐著去吧,咱們商量一下。”
董鹿晗點點頭,擦了擦麵頰上的淚水,便低著頭走過去了。
金承恩看著這一幕,心裏越發的難受了。
他倆坐在桌前安安靜靜的喝著茶水,恢複各自的心情。
過了一會兒,金承恩問道:“她傷勢不輕,不宜走動,你們明天如果啟程離去,我這邊就不能直接跟著了,你看呢?”
董鹿晗已經緩過神來,回道:“她傷成這樣,我實在不忍開口詢問些什麼,這件事情隻好先暫緩一下了。至於你們是走是留,我倒有一想法。隻是有一問題,得先問問你才行。”
金承恩忙說:“什麼事情還得先問我?你快說吧。”
董鹿晗說:“明天我有一個朋友,也算是我的家仆吧,他會過來這邊跟我彙合。他是主管我董家穀米生意的大掌櫃,叫夏禹祈,為人俠骨柔腸,十分精明,我對他自是極為信任的,我想把周姑娘交托給他暫為照顧,然後你便可以分身去追查其他事情了。”
金承恩聽後一笑,說道:“既然你都相信他,我自然也把他當做朋友看待,你放心,我這裏沒問題,咱們就這麼辦吧。”
金承恩心裏其實極為感動,他覺得這麼細枝末節的事情,董鹿晗都會想到給對方交待一聲,覺得她這個人不僅非常重情義還非常重信義,心裏十分歡喜。
倆人又研究著待會兒等周婉清醒來,該怎麼解釋董鹿晗也在這裏,又怎麼解釋金承恩為什麼會這麼巧救了她。二人說說聊聊,時間不知不覺的就過去了。
寅時左右,周婉清又漸漸蘇醒了過來。這一次,頭腦比之前清醒了許多,往回想想剛才發生的事情,突然想到是金承恩救了自己,心下不禁疑惑起來。
這時,臥室外的二人聽到裏邊有了些許動靜,便知道是周婉清清醒了過來,二人便掀起簾子走了進去。
周婉清聽到了腳步聲,便轉頭看過去,正好對上了董鹿晗的眼睛,隻覺這雙眼睛裏似乎寫滿了憂傷。
周婉清一時沒反應過來,竟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便重新合上了雙眼再一次慢慢睜開。可是這一次,董鹿晗卻更近了,而且就在自己身旁坐著,還對著自己笑。
周婉清依然有些傻傻的以為自己在做夢,心裏想著,笑的真好看。
忽然,董鹿晗開口說話了,她道:“周姑娘,你可好些了嗎。”
周婉清總算反應過來了,原來真的是董鹿晗在這裏跟自己說話,當下便詫異道:“你怎麼在這裏?”
董鹿晗笑言:“承恩通知我你在這裏,所以過來瞧瞧,可好些了?”
周婉清一邊聽董鹿晗說話,一邊注視著她關切的眼神,頓時濕了眼眶。以往任她周婉清在人前人後冷若冰霜,此刻剛剛經曆過生死,又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她放任著自己,卸掉了偽裝,任著淚水橫流。
董鹿晗看到她這幅模樣,心裏越發的揪著疼了,忙幫她拭淚,一邊輕輕的擦一邊溫聲說道:“周姑娘,你別哭了,你一哭,我心裏也跟著疼了,現下卻不知該怎麼安慰你了。”
周婉清舒緩了一下情緒,忽然怯懦的問道:“上次打了你,還疼麼。”
董鹿晗心下一緊,想:她如今都傷成這樣了,剛才又哭了一番,卻還惦記著我,這讓我該怎麼說才好呢,原來卻也是個多情的女子。
想罷隨即莞爾一笑道:“不礙事,你打的不疼,嘿嘿。”
周婉清聽了,想笑,身體卻吃不消,嗔著:“竟說胡話。”
董鹿晗看她說話吃力,便隻笑了笑,沒再答話。
周婉清整理了下氣息,問道:“他怎麼會來救我的?”
於是董鹿晗便把當日在路上聽到那群人的談話複述了一遍給她聽,又告訴她自己找了承恩幫忙去救她。周婉清一直閉著眼睛聽著,等她說完,她隻無力的點點頭,便又睡過去了。
董鹿晗回頭看看承恩,二人一臉無奈,也隻好相繼出去了。隨後他們說好明天的見麵地點,金承恩便送她回去了。
次日辰時,董鹿晗正坐在房間裏寫字,侍從就來稟報說夏掌櫃到了,董鹿晗停下手中動作,笑著迎了出去。
隻見一個身穿藍色錦緞長衣,頭戴灰色玉冠的男子正走上樓來。
董鹿晗看到他後便走到廊上過去等他,朗聲叫道:“夏卿。”
那男子剛好走到了廊上,迎著聲音望去,正是董鹿晗在叫他。
他看著這個身穿淡黃色長衫的少年站在那裏,一種尤其清新脫俗的氣質由內而外的散發出來,笑容猶如這夏日的微風般朝他散去,略帶激動的說道:“少主。”
二人一齊走向對方,臉上有掛不住的高興,心裏好似都在審視著對方的變化,仿佛從前的默契又都在此刻回來了。
董鹿晗年少時曾被董木蘭安排在夏禹祈負責打理的穀米店鋪裏學習,當時的夏禹祈比董鹿晗年長幾歲,但已經是華東大掌櫃了,因此,董木蘭希望她能跟著夏禹祈多多學習,多多鍛煉。當時,董鹿晗的真實身份隻有夏禹祈一人知道,但他並沒有因為董鹿晗是主人的孩子便對其放任,而是嚴厲又認真的把自己在穀米生意上的所學全部教授於她。一段時間下來,二人便結下了一種深厚的亦師亦友的情誼。
董鹿晗在心裏將夏禹祈視為兄長般愛戴,但因為畢竟是主仆關係,她便經常稱呼夏禹祈的字號,也就是夏卿,這樣便顯的更親切一些。
她笑著說:“夏卿你一路趕來辛苦了,多年不見,你更顯的風姿卓越了。”
夏禹祈謙遜的說:“少主謬讚了,今日一見少主,倒是發現有了些驚人的變化呢。”
二人說著便已然來到了桌邊坐下,董鹿晗笑問道:“你倒說說,有哪些變化?”
夏禹祈看著董鹿晗說:“退卻了些許稚氣,平添了幾分沉穩的氣質。”
他其實還有一點卻沒有說出來,就是他發現董鹿晗的眼睛越發深似如海了。
董鹿晗細細聽著,說道:“你在我這個年紀已然是華東大掌櫃了,我不能辜負你的一身學識,也該是學以致用的時候了。但有一點沒變,你可知道是哪一點?”
夏禹祈好奇的搖搖頭,示意不知,董鹿晗認真的說:“你一直是我的老師,這點不會變。”
他聽後,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有些欣慰,有些愁緒,但依然很開心。便說:“多謝少主,夏卿定當鞠躬盡瘁。”
董鹿晗笑了笑,說:“你先去給四位先生問好吧,我待會兒有要事需與你相商,你即刻回來便是,我在這裏等你。”
夏禹祈一聽要事二字,不敢怠慢,即刻行禮出去了。
董鹿晗看著夏禹祈走出去的背影,心裏一時五味雜陳:想當年年幼無知,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簡簡單單,沒想到長大了卻要經曆物是人非的苦楚。想必夏卿也是看出來的,隻不敢說與我聽而已,但願他可理解這肩上的不易吧。
這邊廂,周婉清剛剛喝下大夫給煎好的藥,一臉愁容。
金承恩則坐在桌前,詢問著大夫:“她今天怎麼樣?”
大夫轉過身來回說:“這姑娘意誌堅強,體內混亂的真氣經過昨天一夜的自行調息,已經被壓製住了。隻要繼續按時服藥,一月之內不再運功,傷勢定可痊愈,你就放心吧。”
金承恩聽後鬆了口氣,說:“有勞大夫了。”
那大夫點點頭,拿了醫箱便走了。
“昨天謝謝了。”周婉清在床上半躺著對金承恩說。
金承恩苦笑一下,說:“不必客氣了,鹿晗的忙我自然是要幫的,更何況我們也算相識一場。隻是,你依然深受重傷,別怪我才好。”周婉清聽後心下不禁疑惑,問道:“我為什麼要怪你?”
金承恩一時反應過來自己口誤,便說道:“哦,我的意思是說,我還是去晚了。”
周婉清聽後隻是低下了頭,便默不作聲了。
金承恩看到她是這個狀態,也不好再多說,隻告訴她先好好休息,董鹿晗一會兒還會來探望她,自己便出去了。
很快,夏禹祈就回到董鹿晗這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