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產業是在知識經濟時代的現實需求下滋生的國際性新興產業。在英國稱“創意產業”,在美國稱“版權產業”,前者突出文化創新設計的理念,後者則強調以知識產權輸出為新盈利模式。由英美和發達國家領跑的文化產業在世界金融風暴和經濟危機之後,更加彰顯出其引導經濟轉型的新引擎意義,越來越受到各國政府的重視。我國學界也在21世紀以來的發展方式轉型實踐中,急迫地麵對創建文化產業學科的理論難題。
新學科的建構離不開國際前沿理論的借鑒,但是以文化為核心理念的文化產業學科,畢竟不同於經濟學、生物學、心理學等純粹從西方“空降”下來的學科,必須有一個立足於本國文化傳統的學術基礎。其核心問題是一個文化再認識過程:如何在中國本土重新發現文化資源價值並將其轉化為資本,打造出具有市場效應的文化產品。對於中國知識界而言,這確實是前所未有的時代要求。
近代以來的文化熱幾經起落,老的爭論難題如“中體西用”還是“全盤西化”,如“傳統文化的現代轉換”等,大家都已耳熟能詳,甚至有些審美疲勞了。不過以往的文化爭論基本上局限在中西文化的優劣取舍之爭方麵,當年的現實問題還隻是傳統中國如何走向現代化,尚未出現文化如何引領經濟轉型的新時代責任。大家也都沒有意識到:僅有300年曆史的傳統工業主義經濟在資源枯竭時代不可避免地陷入窮途末路(國內目前已經公布的44個資源枯竭城市就是沉痛教訓的明證),文化已經被重新賦予未來救世者的角色和功能。不是嗎?中國在過去的百年裏,大部分時光都在熱衷於革自己文化的命。而在過去30年裏,由革命轉向生產,迅速變成依賴廉價勞動力和廉價資源的“世界工場”。如今,麵臨單位GDP能耗超過發達國家一倍以上的尷尬現狀,石油和鐵礦石嚴重依賴進口而沒有定價權,“世界工場”已經不可持續。在粗放式的工業經濟模式中形成的650座大中城市和19234座小城鎮,全都麵臨著如何向文化城市轉型的重任。由此看來,國家第一關鍵詞從“革命”到“生產”,再到“文化”,實在是不得已的。我們的學術界和教育界必須適應發展方式轉型的現實需求,從工業主義時代形成的觀念範式中解放出來,像當年熱衷於現代化理論一樣,開啟一場文化啟蒙的全民教育。
文化產品不同於工業產品的特殊性,決定著文化產業不同於傳統產業的優勢,那就是文化資源不像自然資源那樣總量有限,它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文化產業的生產和消費模式也不同傳統工業,其突出特點在於人與符號的互動關係,可以用“符號經濟”或“非物質經濟”等新術語來概括。符號具有巨大的附加值,其產業化的效益或利潤率,是用中國生產8億件襯衫的方式換回一架法國“空中客車”飛機的粗放式物質經濟所無法想象的!看看2011年齊白石的一張畫紙售出4億元的事實,就可大致明白。
有鑒於此,文化產業新學科的建構首先要打破物質經濟時代的觀念範式和學術範式,特別需要以下兩個相關學科的理論資源作為基石:一個是以“文化”為第一關鍵詞的學科——文化人類學;另一個就是符號學(符號經濟學)。令人遺憾的是,這兩個學科在歐美都有很高的知識普及率,而在我國的高等教育中則隻是點綴性的存在。目前擁有文化人類學係或能夠開設符號學或符號經濟課程的高校,屈指可數,與鋪天蓋地的市場營銷、MBA一類熱門專業相比,更顯得鳳毛麟角。顯而易見,這是在我國發展文化產業的專業知識上的瓶頸,暴露了我們在學科專業設置方麵既因襲守舊,又急功近利的弊端,與創建知識創新型國家的時代要求很不適應,亟須國家相關主管部門給予重視和調整。無法想象,一個擁有5000年未曾中斷的文化大傳統和13億人口的大國,在數以千計的高等學校中居然找不到多少以“文化”命名的係科和專業方向。目前少數高校中新設立的文化產業學科,不是掛靠在傳媒學院,就是依托於藝術或設計專業,完全沒有學科的獨立性及自主性。學科補救措施的第一步,可以參照國際慣例,在本科教育中盡快普及文化人類學的學科知識,因為它對於引導文化自覺與文化自信,重新認識和發現本土文化資源,是必不可少的國際性顯學。目前我們將文化人類學僅作為二級學科隸屬於社會學,這是有悖學理的過時做法,遲早需要加以糾正,而遲不如早。
與文化人類學相關的符號學,也是方興未艾的新興學科。符號(symbol)一詞衍生於拉丁文symbolum,意思是標簽(ticket)或象征(token)。人類的一切精神活動都源於符號,符號是文化創造與文化傳播的媒介。符號的魅力在於它的意義和延伸。一個符號具有其自身之外的隱喻或象征意義,並被用來產生一個由相互關聯的意義構成的係統。人是這個星球上唯一的文化動物(cultural mal)和符號動物(symbolic mal),其最大奧秘在於人類構建出的“意義”和“象征”世界。20世紀60年代以來,符號學與人類學相互促進。一方麵,文化人類學把符號學研究真正拓展到整個文化領域,作為交叉學科的符號人類學也應運而生,並在20世紀後期取得快速發展。符號人類學從符號現象入手研究和闡釋文化,尤其關注儀式、神話、圖騰、象征與宇宙觀等方麵的深層解讀,湧現出諸如吉爾茲(Clifford eertz)、利奇(Edmond each)、特納(Victor urner)、瑪麗·道格拉斯(Marry ouglas)等有影響力的學者。在符號人類學的啟示下,法國思想家、後現代主義的理論宗師鮑德裏亞從改造馬克思主義的立場出發,針對當代消費社會的現實變化,提出“符號的政治經濟學”理論,希望在傳統馬克思主義對資本主義的政治經濟學批判之外,拓展出符號批判的維度,揭示“消費暴力”所造成的異化新情況,開辟出“符號經濟”這一新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