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觀現代中國學術史,影響最大的學派是古史辨派;影響人們對中國傳統文化認識最具震撼力的新學科是考古學。從學術超越與創新的意義看,古史辨派的重要缺陷是將上古史還原成神話傳說,判定為後人偽造的“偽史”,卻沒有對神話意象和神話帝王譜係進行有效解讀,割裂了神話與曆史的血脈關聯。自1921年安特生發現仰韶文化以來,中國考古學的發掘成就舉世矚目,幾乎完全改寫了上古史和史前史,但是大量考古文物的年代雖然得到確認,其神話意義卻大都隱蔽著,欠缺一種有效解讀的方式方法。
改革開放以來,國內新興的文學人類學研究群體,將克服以上兩方麵缺陷作為自己的學術重任,借助於西方新興的顯學——文化人類學的知識視野,開啟對中國上古文化的重新認識與再解讀工作,推出“中國文化的人類學破譯”叢書(湖北人民出版社,1991—2008年),並關注新的方法論探索,在20世紀90年代提出“三重證據法”的理論,到21世紀初拓展為“四重證據法”,並於2009年獲中國社會科學院重大項目A類課題“中華文明探源的神話學研究”,2010年又獲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招標項目“中國文學人類學理論與方法研究”立項。二十餘年來,中國的文學人類學研究,從以神話、文學和曆史解讀為主的跨學科研究,逐漸走向新興交叉學科的建構方向。2010年8月,中國社會科學院比較文學研究中心、上海交通大學文學人類學研究中心和廣東省合作,參與廣東省文化強省項目,推出“神話曆史叢書”(廣州:南方日報出版社),計劃將《尚書》、《春秋》、《周禮》、《禮記》、《儀禮》、《淮南子》、《穆天子傳》等上古經典作為“神話曆史”建構的典型案例,給出重新解讀的係統嚐試,同時列入比較文明視野的《希臘神話曆史》、《蘇美爾神話曆史》、《韓國神話曆史》、《日本神話曆史》等。2011年新推出的兩部書是《儒家神話》和《寶島諸神——台灣神話曆史的古層》,希望借助於“神話曆史”和“大傳統”的新視角,結合考古發現和田野調研的資料,還原性地進入“神話中國”的編碼過程,探求一種以往所未知的中國古史信息。
四重證據法的多年應用實驗表明,中國文化和曆史的突出特征就是神話性。哲學界講的“天人合一”、“內聖外王”等,本來都是神話觀念。構成華夏文明的一些最基本的關鍵詞,如“中國”、“神州”、“九州”、“四海”、“太一”、“道”、“太極”、“伏羲八卦”、“河圖洛書”、“漢”等,均為神話編碼的觀念,都需要從神話思維中找到其符碼原型。筆者自1992年的《中國神話哲學》一書以來,一直在嚐試以神話概念重新打通文史哲和宗教等人文領域的研究。如今的側重點放在打通文學與曆史,探尋華夏文明發生的觀念特質。
為配合這種打通學科界限的研究,2003年芝加哥大學出版社出版的Mythistory(《神話曆史》)一書,是課題組參考和討論的主要理論著作。作者是以色列籍的曆史學教授約瑟夫·馬裏(Joseph i),他將英文的“神話”和“曆史”兩個詞拚合為一個新詞“神話曆史”,作為書名,不僅恢複出西方曆史學之父希羅多德《曆史》本有的神話麵貌,而且對現代史學形成的神話思維背景,做出係譜學的梳理,將喬伊斯等現代派文學大師的作品,作為還原認識“神話曆史”的經典案例。《神話曆史》序言中說:“近些年,我重新定向和限製我的思考於史學中的神話材料和持續性。”“神話曆史的批評的任務是重估這些必不可少的和具有根本價值的個人和群體認同的故事。比如共同祖先和領土的神話,就確認和捍衛了國家共同體的意識。或者,更為基本的出生與死亡的原始神話,豐產和贖罪,詛咒和拯救等,這些共同形成人類道德文化的禁忌。就如這本書的標題所暗示的,神話曆史是構成現代史學的要義,這就像所有的現代藝術和人文科學一樣,都存在於對神話的認知中。”(Joseph i,Mythistory The ing ern istoriography,Chicago ondon:The niversity cago ress,2003,pp.Ⅺ-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