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亮未亮。
白月抻了個懶腰從被窩裏爬起,隨手扯件外套披上,迷迷糊糊繞過床邊屏風地走到梳妝台前坐下。
屋子裏設施很簡單,隻一席床榻、一架水墨畫屏風、一張梳妝台、一套木桌椅,無他。白月已在這間屋子住了半個月,閉上眼睛在這屋子裏行走都不會磕絆到。
睜開眼,眼前銅鏡裏映射出暗殺組織千手閣閣主,澹台白月的清麗容顏。
她現在的身份不是閣主白月,而是赤焰國禮部尚書崔青鬆的四女兒崔代柔。
打開從梳妝台後麵取出來的木盒,撚起盒子裏醜得一塌糊塗的人皮麵具在幹淨的台麵上鋪平,又取出盒子裏的瓷瓶,拿絲帕蘸了瓶子裏的藥水在麵具上小心塗抹。
這樣抹了一會兒,估計差不多了,白月把麵具攤在一旁讓它慢慢變幹,拿起桌上質地粗糙的木梳,小心梳理頭上三千青絲。外衣披得隨意了些,素手一抬,鎖骨下方的血色蝴蝶印記便露了出來。
那是契約的印記,與她結下契約的,是赤焰九王,昭王蕭翾飛。
在赤焰與南鎮交界執行暗殺昭王蕭翾飛的任務時,偶然遭遇西疆毒王於客棧深夜放毒害命,在逃脫西疆毒王追捕的路途中,蕭翾飛毒發,她才知道皇帝蕭弘方因為懼怕翾飛奪位,給翾飛下了奇毒萬蟻蝕骨散,這毒是千手閣某位已逝人物的手筆。
也因為那位人物,千手閣在蕭弘方繼位後被大力打壓。蕭翾飛要解毒奪位,她要殺掉皇帝保住千手閣,殊途同歸,既然有辦法合作,何樂而不為?
於是點燃冷犀香,招來雲樓——專門負責契約違背懲罰的神秘組織作見證。二人以血為誓,三年為限,用夫妻身份掩護合作除掉蕭弘方,違背契約者全身經脈爆裂而死。
叩門聲起,是丫鬟端洗臉水來了。
丫鬟名為小芙,是白月從千手閣選出來的,為人機敏辦事兒靠得住,最重要的是她之前都是化裝成男子,被白月發現後才扮回女兒身,帶出去就算是千手閣的人也很難認出她是千手閣中的人。
洗過臉,白月貼好人皮麵具,銅鏡中那個美目盼兮的女子一下子滿臉的瘢痕,雖然不嚴重,卻也不忍直視。
“小姐,”小芙聲音脆生生的對白月說,“吃過早飯,淨塵師父要來給小姐瞧病呢。”
“是嗎?”白月笑道,她已經忍受這張悶人的人皮麵具半個月,早就想摘下來了。
“嗯,”小芙點點頭,雀躍道,“我們家小姐很快就要變成大美人了呢!”
“呦嗬!哪一個要變成大美人了?快讓我見一見。咱們姐妹兒也好開開眼。呀,不會是我們尚書府有名的醜八怪吧,這可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啦!”
門外說話的,正是尚書府的二小姐崔妙歌和六小姐崔錦兒。
事實上,屋裏的主仆二人都是練家子,何等的好耳力,早就聽見了她們一路罵罵咧咧過來的聲音了。是為了不引起她們懷疑故意這樣說的。
二小姐和六小姐走進屋裏,滿臉都是嘲諷和厭惡,看見白月滿臉的瘢痕,惡心得緊。又瞧了瞧屋裏,連個裝飾品都沒有,窮酸得連個下人都比不上,得意地笑了,說白月:“有的人天生命賤,臉上亂七八糟的去了一點兒,便以為自己能麻雀變鳳凰了,卻不知仍是礙眼,醜八怪就是醜八怪,做的什麼美夢!?”
白月冷冷笑著:“天到底是暖和了,一大早的就飛來兩隻綠豆蠅,嗡嗡亂叫個不停,真夠煩的。”
以前崔代柔的聲音是嘶啞的,見著人來就蜷進屋子一角大氣都不敢出,今兒個居然大大方方站在這裏跟她們強嘴,聲音也好聽起來。崔妙歌詫異著,又想到她敢罵自己,頓時惱了:“醜人多作怪!臉還沒怎麼樣呢,尾巴就翹到天上去了!別聽那個什麼遊方和尚說,你的臉能治得好,保準隻是騙錢來的,你也就隻能得瑟這兩天了,過兩天他跑了,你哭都沒地兒哭去!"
崔錦兒也幫腔道:“大姐也是瘋了,居然找到個遊方和尚來治病,真是病急亂投醫,死馬愣充活馬治!”
白月冷冷看著這兩姐妹,很難想象這個崔代柔以前在尚書府中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明明是嫡女,與當今最受寵的筠貴妃是一母所生,隻因兒時一場大病毀了容顏,性情變得怯懦起來,便被這些庶出姐妹如此欺侮,被下人們不當一回事,屋子裏什麼符合小姐身份的家具擺設都沒有也就算了,飯從來都沒有及時送來的時候。
之前半個月,她沒有說什麼,是因為初來乍到的對什麼都不了解,怕一言不慎露了馬腳,遊方和尚治臉也不能起效太快,引人懷疑,於是便忍了,隻授意小芙教訓廚房的那些下人及時送餐飯。
今兒個被人上門來侮辱,說什麼也不能再忍氣吞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