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每天抱你出家門(2 / 2)

我接過妻寫的協議。她問我:“何寧,你還記得我是怎麼嫁過來的嗎?”

驀地,關於新婚的那些記憶湧上來,我點頭,說記得。妻說:“是你將我抱進來的,但是我還有個條件,就是要離婚了,你再將我抱出這個家門吧。這一來一去,都是你做主好了。隻是,我要求這一個月,每天上班,你都要將我抱出去,從臥室,到大門。”

我笑,說:“好。”我想妻是在以這種形式來告別自己的婚姻,或是還有對過去眷戀的緣故。

我將妻的要求告訴了露兒,露兒笑得有些輕佻,說:“再怎麼還是離婚,搞這麼多花樣做什麼?”她似乎對妻很不屑,這或多或少讓我心裏不太舒服。

一個月為限,第一天,我們的動作都很呆板。因為一旦說明之後,我們已經有很久沒有這麼親密接觸過了,甚至連例行的每周兩次的做愛時間也取消了,每天都像路人一樣。兒子從身後拍著小手說:“爸爸摟媽媽了,爸爸摟媽媽了!”叫得我有些心酸。從臥室經客廳,出房門,到大門,十幾米的路程,妻在我的懷抱裏,輕輕地閉著眼睛,對我說:“我們就從今天開始吧,別讓孩子知道。”我點頭,剛剛落下去的心酸再一次地浮上來。我將妻放在大門外,她去等公交,我去開車上班。

第二天,我和妻的動作都隨意了許多,她輕巧地靠在我的身上,我嗅到她清新的衣香。妻確實是老了,我已有多少日子沒有這麼近地看過她了,光潤的皮膚上,有了細細的皺紋。我怎麼沒發現過妻有皺紋了呢?還是已多久沒有注意到這個自己熟悉到骨頭裏的女人了呢?

第三天,妻附在我的耳邊對我說:“院子裏的花池拆了,要小心些,別跌倒了。”

第四天,在臥室裏抱起妻的時候,我有種錯覺:我們依舊是十分親密的愛人,她依舊是我的寶貝,我正在用心去抱她,而所有關於露兒的想象,都變得若有若無起來。

第五天、第六天,妻每次都會在我耳邊說一些小細節,衣服熨好了掛在哪裏,做飯時要小心不要讓油濺著。我點著頭,心裏的那種錯覺也越來越強烈起來。

我沒有告訴露兒這一切。

感覺到自己越來越不吃力了,似乎是鍛煉的結果。我對妻說:“現在抱你,不怎麼吃力了。”

妻在挑揀衣服,我在一邊等著抱她出門。妻試了幾件,都不太合適,自己歎了口氣,坐在那裏,說衣服都長肥了。我笑,但卻隻笑了一半。我驀然間想起自己越來越不吃力了,不是我有力了,而是妻瘦了,因為她將所有的心事壓在心裏。那一瞬間,心裏緊緊地疼起來,我伸出手去,試圖去撫妻的額角。

兒子進來了,“爸爸,該抱媽媽出門了。”他催促著我們,似乎這麼些天來,看我抱妻出門,已經成了他的一個節目。妻拉過兒子,緊緊地抱住,我轉過了臉不去看,怕自己將所有的不忍轉成一個後悔的理由。從臥室出發,然後經客廳,屋門,走道,我抱著妻,她的手輕巧而自然地攬在我的脖子上。我緊緊地擁著她的身體,感覺像是回到了那個新婚的日子,但妻越來越輕的身體,卻常常讓我忍不住想落淚。

最後一天,我抱起妻的時候,怔在那裏不走。兒子上學去了,妻也怔怔地看著我說,其實,真想讓你這樣抱到老的。

我緊緊地抱了妻,對她說:“其實,我們都沒有意識到,生活中就是少了這種抱你出門的親密。”

停下車子的時候,我來不及鎖上車門,我怕時間的延緩會再次打消那個念頭。

我敲開門,露兒一臉的惺鬆。我對她說:“對不起露兒,我不離婚了。”

“真的不離了?”

露兒不相信一般看著我,伸出手來,摸著我的頭,說:“你沒發燒呀。”

我打開露兒的手,看著她,對她說:“對不起露兒,我隻有對你說對不起,我不離婚了。或許我和她以前,隻是因為生活的平淡教會了我們熟視無睹,而並不是沒有感情,我今天才明白。我將她抱進了家門,她給我生兒育女,就要將她抱到老。所以,隻有對你說對不起。”

露兒似乎才明白過來,憤怒地扇了我一耳光,關了門,大哭起來。我下樓,開車,去公司。

路過那家上班時必經的花店的時候,我給妻子訂了一束她最喜歡的情人草,禮品店的小姐拿來卡片讓我寫祝語,我微笑著在上麵寫上:“我要每天抱你出家門,一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