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寒冬已過,正值早春,可天總歸還是冷的,爐子中的火苗明明暗暗的,似乎快要熄了。
我從一旁的煤盤裏扯出炭火鉗,沒把炭火鉗上的灰抖掉便直接伸到爐子裏去撥動被燒得通紅的煤塊兒了,灰色的石磚上空留了一攤狼藉。那些撥動過的煤塊沒燃過的部分一接觸到空氣變得異常貪婪,原先的每一縷暗都拚命的展現出紅光。
我是怕熱的人,這一刻,卻沒了以往碰見熱的焦躁感,可能這個怕熱的毛病和心理有關。
任何人和物都有著向往光亮的本性,哪怕原先活的有多陰暗而又蕭索,所以,向光的權利,我還是可以擁有的吧。
煤塊燃燒所帶來的熱透過炭火鉗傳遞到手中,然而由於這個異常寒冷的冬季,在屋子裏待了幾個月的我早已沒了當初敏感的神經,不過這樣並不差,活的放鬆了許多。我任由那種辣痛感侵蝕著手掌,纏繞上渾身的脈絡。
屋裏很靜,漸漸由於我對煤塊的持續撥動而變得燥熱。
“小姐!小姐!天呐,這怎麼這麼熱啊!”一個慌張的女聲打破了屋內的寂靜,我打起精神抬頭,阿穎急三火四的奔到了我身邊。“天啊!小姐你的手!我沒說過這種事喚我就行了麼!!”說著她就搶走了炭火鉗,但在搶走的一瞬,便驚叫著“啊”的一聲,炭火鉗掉在了地上,滾燙的泛著紅的煤塊也被一並帶出。
煤塊翻滾著在我的大衣上拖出一條黑線,最後掉落在了地上,地上映出了一種好看的焰紅色,但在我看來更像是腥紅,許久不見的鮮血的猙獰顏色,不行不能去想不去想了不去想了!
就這樣,好好珍惜來之不易的安恬吧……
“天啊!小姐!對不起對不起阿穎錯了!”阿穎向來冷靜,近來興許是憋久了才對這麼一點小事兒就大驚小怪,我白了她一眼才低頭檢查我的大衣,真的損失慘重,被燒了一個大洞,洞的邊緣泛著黑邊兒,像極了死人幽怨的眼,那樣的冷寂與荒蕪感包裹的我發顫。
不行不行不能想……為什麼又想到了這些,不能想啊不能想啊,不是決定好了要珍惜這裏的安恬與閑適麼。
“小姐,我這就去給你拿衣服,哦不!先拿冰塊幫您敷手!”她慌了,忙轉身出門,可邁了幾步就停滯不前了。
我扯著她衣角問:“這幾個月憋壞了吧,呆在這很無趣對麼?”我的眼神彙聚出冰冷,我坐在地上,她站在一旁,這樣的位置我依然可以輕易地居高臨下,她看我一臉嚴肅的樣子以為我生氣了,嚇的連忙跪下。
“小姐,怎麼會啊,很有意思啊……”她的手緊握著衣角發顫,“……因為有小姐在。”真牽強。
我笑了幾聲,她更怕了,連頭都不敢抬起。攥緊衣角的手指在顫抖。
地上煤塊的紅在一點點的消失。
“哎,阿穎啊,你說你怎麼這麼怕我啊……”我有些無奈,這丫頭無論我怎麼說怎麼做,都和我客套得很,說好聽點這是懂事,難聽了就是不知變通太木訥了。
我看向了窗,卻看不到窗外的天,窗早被厚厚的油紙封死,積滿厚厚的灰塵,這窗扇我一整個冬天都沒有推開過。
“阿穎,把窗打開。”她還跪在原地。
“阿穎,”我提高了音量,“把窗打開。”
她連忙站了起來。她開的好生吃力,粗糙的窗框生澀的摩擦,發出“吱吱”的聲響。
涼氣襲來,帶來了窗外的風,裹挾著有別於屋內的靜以及清新還有鳥的叫聲,可是沒有蟬鳴,我真是糊塗了,早春哪有蟬鳴……窗外的事、窗外的人、窗外的一切,開了窗,我就該重新去麵對了吧。
“阿穎,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回小姐,晌午了。”她低頭回答。
我抖去了一身的煤灰,“小姐我可是得出門了,你要覺這有意思就繼續呆著吧。”說完轉身向門外邁去,留她一人站在原地。
“啊~小姐~真的嗎,太好了太好了!!”她聽我說完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驚喜的帶著渴盼的眼神看著我。見我依舊麵無表情,又驀地瑟縮。
我低頭瞥了一眼地上的煤塊,早已燃盡成黑灰了。再生機勃勃如此荒廢下去也會變得軟弱無力。像是鮮血掙紮著流出後還是奪目的紅,可流出後頃刻間就會變成深沉暗淡。看來這份安恬終究還是不適合我的。
這個門,我今天定是要出的。
“可是……可是……”她又遲疑了。
“可是什麼!走!”我有些煩了。
“可是……小姐你得換換衣服啊……”
世界有那麼多的切麵,我卻在那樣的腥紅之後蜷縮在我這條小小罅隙裏靜默了一整個冬天。我以為我已經攢足了勇氣。
窗戶依然開著,窗葉被涼風吹著發出了刺啦刺啦的響聲,它不斷的來回擺動著,幫助著室外向屋內傳遞著外界的哪怕隻是風吹過那樣微小的訊息。
但它卻不知道,外界的另一麵。
我最不想去麵對的另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