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節前三天,村裏教堂門前的空地上,已經豎起了一根高高的樺樹杆,漆成藍白二色,筆直高聳,直入雲天。樹杆頂上有一個用核桃楸小樹枝繞成的帶著樹葉的圓環,圓環下方,從上到下,裝飾著彩繪的木板畫,最上頭兩個,是教堂和羅西伯爵府的房子,往下兩個是羅西雄小馬和山裏的野豬,再往下,是成熟的葡萄串和馬車拉著的葡萄酒桶,下一組,村婦在織布機旁織布和少女肩上的格子披肩……每一幅,都是羅西雄的本地風光。彩繪木板畫由小到大,插進樹杆身上,形成塔形。核桃楸花環上係著五彩的絲帶,一直垂下來,長得拖地的部分拴在了樹杆上,這個就是五朔節花柱了。高高的五朔節花柱閃亮奪目,每年在樹立前都會重新彩繪一遍,襯著磁藍的天,雪白的雲,喜氣洋洋,在四月底的春風中,等著被人偷走。
五朔節花柱從樹立起的那一刻起,村裏就派了壯實有力的年青人輪流守護,又組織起了一隊勇敢聰明的年青人去偷鄰村的五朔節花柱。姑娘們帶來了麵包火腿山羊奶酪淡麥酒來慰勞徹夜不眠的小夥子們,有人拉響了手風琴,有人吹響了木笛,有人點燃了篝火。笑語喧嘩,還沒到五月一日,節日的氣氛已經濃得飄蕩在羅西雄每一寸空氣中了。
芝萊特從巴黎來,從沒過過這個從羅馬時期就傳下來的五月節,也叫五朔節的,在去了村裏一次後,就說個不停,晚上臨睡前,還興奮得直纏著亨利埃特說:“亨利埃特,明天也去吧?明天就是‘五月前夜’了,他們要選出五朔節女王,我想去看看他們是怎麼選的。”
亨利埃特仍然做著每天晚上都要的事,替她梳頭結辮子,說:“好的,我的乖乖,明天再去。”
芝萊特雙手合在胸前,一臉向往地說:“這個節日不是頂有趣嗎?為什麼巴黎不過呢?啊,亨利埃特,我從前隻在書上看到過古老的民族和地區還在過這個節日,有的地方,如英格蘭,在17世紀就被教宗取消了這個節日,說是異端邪教。最早是羅馬人為了迎接花神而在五月的第一天,慶祝溫暖的天氣回歸,和草木繁盛鮮花盛開,美麗的春天又再次降臨人間,德魯伊特人①燃起火堆紀念貝爾神②,因此它還有一個意思是‘明亮的聖潔的火’。亨利埃特,我很慶幸我們是生活中這個時代,不用再被教宗約束著,不許這個不許那個。早在基督誕生之前,這些節日已經存在了許多個世紀,教宗硬要說它們是邪教,是異端,是不是有些時間順序不清呢?”
亨利埃特卻說:“芝萊特小姐,並不是早有的就是正確的。智者就算是後來訂了規矩,但他是智者,就該聽他的。芝萊特小姐,你父親教了你太多你不需要知道的知識,對於像你這樣的小姐,那些顯然是太多了。”
芝萊特回頭看她一眼,說:“是嗎?可歌唱大地回春,草木重新有了生命,不是最自然最美好的一件事嗎?你昨天不也說,美麗的五月就要來了,做什麼事都有勁嗎?”
亨利埃特說:“春天來了當然好,但是,芝萊特小姐,由此去想到教宗、異端、邪教什麼的,就不必要了。這都是看書太多才有的過多思考,我們不需要去想那些,我的小姐,你才十三歲,想那些太早了。你這樣下去,會成為一個帶學究氣的女士,那樣的年輕小姐,不容易在宮廷生存。”
芝萊特笑了,說:“哦,亨利埃特,你想得太多了。回宮廷,我想都沒想過呢。那是多麼遙遠的事情,我的打算是,等我長到十六歲,我們就去意大利遊曆,那已經是三年之後了呢。亨利埃特,你不想去嗎?比起回宮廷,我更願意去意大利。”
亨利埃特用絲帶紮緊發辮,在芝萊特額上親一下,說:“有些事,是不由你說了算的。等你到了十八歲,就算你在意大利,你的姨母,德•費那雪侯爵夫人也會把你接回巴黎,讓你進入宮廷,成為一名女官。”
芝萊特把笑容收起,爬上床躺下,讓亨利埃特為她安好被子,皺著眉說:“嗷,亨利埃特,我們一定要說她嗎?明天過五月節,我們不要提這些不高興的事好嗎?”
亨利埃特慈愛地吻她的額頭,說:“好的,芝萊特小姐,我們不提她。好好睡個好覺,做個好夢,我們明天去村裏看選五朔節女王。我的小姐,明天穿哪條裙子?”
芝萊特說:“新做的那條,我不要讓村民笑話我。”亨利埃特答應了,吹熄了蠟燭,在關上門時說:“晚安,乖乖。”芝萊特說:“晚安,亨利埃特。”
第二天便是五朔節前夜,早上在晨室吃飯,羅西伯爵對貝特朗少爺說:“貝特朗我的兒子,你已經年滿了十六歲了,從今年起,由你代替我為五朔節的****堆點火。這項榮譽,從我們伊納爾家族在羅西雄成為領主以來,都是由成年的男性繼承人來擔任,我如今年邁多病,和五月節的宗旨不合,這個點火儀式,就交由你了。貝特朗我的兒子,希望你不要讓伊納爾家族兩百年來的榮譽受損。”
貝特朗少爺回答說:“謝謝您的信任,父親。不過點火儀式,還是由您來主持吧,我今天要和村裏的青年還有亨利呂西安一起鬥雄鹿。父親,就算這是我的告別羅西雄的最後狂歡。”